这边,李香攥着深蓝色粗布,指尖还残留着布料的温热,正琢磨着给周海做棉袄时要不要加个毛领。
隔壁柜台,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争吵声。
李香下意识转头望去,只见新来的男知青江屿被围在角落,脸色涨得通红,手里攥着的几张粮票正被供销社的老员工赵大姐一把拍在柜台上。
“我说江知青,这粮票上的章都模糊成这样了,谁知道是不是你从哪儿捡来的?”
赵大姐叉着腰,三角眼斜睨着江屿,“公社规定得清清楚楚,票证要整洁,你这破破烂烂的,我可不敢收。”
江屿急得推了推眼镜,声音发颤:“赵大姐,这粮票是我从家里寄来的,路上不小心蹭到了,绝对是真的!我就想买两斤玉米面……”
“真的?”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插了进来,郑军搂着李婷的腰,从人群里挤了过来。
郑军扫了眼江屿手里的粮票,嘴角撇出嘲讽的笑,“江老弟,不是我说你,这乡下地方,票证比脸还金贵,你拿张‘花脸票’来买东西,不是故意给赵大姐添麻烦吗?”
李婷跟着帮腔,尖细的嗓音像针一样扎人:“就是!江知青,你看你这衣服,袖口都磨破了,别是把好粮票换了钱,拿张废票来糊弄人吧?我们郑哥上个月收到的粮票,都拿手帕包得好好的!”
李婷故意晃了晃手腕上并不存在的手帕,眼神里满是炫耀。
江屿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他一个刚下乡的小伙子,哪里见过这阵仗,只觉得委屈又难堪,攥着粮票的手指都发白了。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村民 也跟着窃窃私语,看江屿的眼神里满是怀疑。
李香皱紧了眉头。
她清楚地记得,前几天,江屿帮她整理工分账本时,曾小心翼翼地从贴身口袋里掏出粮票,那时候票证还好好的,八成是路上不小心弄脏了。
郑军和李婷这对夫妻,分明是看江屿老实,故意找茬儿。
“哟,这是唱的哪出啊?”李香抱着布料走过去,声音清亮,带着几分戏谑,“赵大姐,郑知青,还有我这位堂姐,堵在柜台前不让人买东西,是供销社改你们家开的了?”
李婷一见李香,眼睛立刻瞪圆了,尖声道:“李香!这儿没你的事,少管闲事!”
“我管闲事?”李香挑眉,把布料往柜台上一放,目光扫过赵大姐。
“赵大姐,公社的票证管理办法我可记得清楚——‘票证污损但能辨认面额及印章的,不得拒收’。你看这粮票,‘伍市斤’的字样和公社印章都在,怎幺就成了废票?”
李香顿了顿,故意提高声音,“难不成,你是嫌江知青是新来的,好欺负?”
赵大姐被问得一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我……我这不是按规矩办事吗?”
“按规矩?”李香冷笑一声,话题转向郑军。
“郑知青,你刚才说江知青拿废票糊弄人?我可听说了,上个月你拿了张缺角的布票去换布,还是王婶看你可怜才给你换的。怎幺,到了江知青这儿,规矩就变严了?”
郑军脸色骤变,没想到李香会把这事抖出来,顿时恼羞成怒:“李香!你别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李香往前一步,眼神锐利如刀,“要不咱们现在就去公社找管理员评评理,看看这粮票能不能用,再问问郑知青当年拿缺角布票换东西的事,是不是真的?”
李香这话一出,周围的村民顿时议论起来,看郑军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鄙夷。
郑军和李婷哪里还敢再闹,李婷跺了跺脚,拽着郑军的袖子就想走:“跟她废话什幺,咱们走!”
郑军狠狠瞪了李香一眼,不甘不愿地被拉走了。
赵大姐见没了帮腔的,又被李香说得理亏,只好悻悻地拿起粮票,嘟囔着:“行了行了,算你厉害,给你称玉米面……”
江屿站在一旁,看着李香三言两语,就把郑军夫妇和赵大姐怼得哑口无言,眼神里满是震惊和感激。
江屿从未见过如此泼辣又聪慧的女子!
不像村里其他妇女那样只会背后嚼舌根,也不像郑军夫妇那样仗势欺人。
李香像山野里带刺的玫瑰,美丽又坚韧,明明只是个村妞,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锋芒。
“李香同志,谢谢你……”江屿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后怕,但更多的是敬佩,“要不是你,我……”
李香摆摆手,拿起称好的玉米面,又把布料往怀里揽了揽。
“谢啥,看不惯他们欺负人罢了。你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别自己闷着,该讲道理就讲道理,别怕他们。”
李香顿了顿,见江屿还傻站着,忍不住笑了笑,“快把粮票收好了,别再弄脏了。”
看着李香转身离开的背影,江屿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以前他只觉得李香热心,是个愿意帮他这个“生手”的村妞。
可刚才她挺身而出、言辞犀利的样子,让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女子,骨子里有着不输男子的果敢和智慧。
他甚至想起,前几天李香帮他插秧时,指尖沾着泥水却笑得灿烂的模样,和此刻为他解围时的飒爽身影重叠在一起,竟让他心头泛起一丝异样的暖流。
或许,这个六十年代的乡村,这个叫李香的女子,远比他想象的更有意思。
江屿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粮票,又望了望李香消失在村口的方向,镜片后的眼睛里,第一次对这个泼辣的村妞,生出了几分真切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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