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不知道我今天有多失望。」朝鹤有一下没一下的掐着查尔斯柔软的下巴肉,「我就是生气了,妳也不来找我说几句,游戏比我还重要是不是?」
司倪正从房间拿了干净衣服出来换,就听见有人自顾自地嘀咕了老半天。她手机坏了,扩音之下的声音破碎还刺耳。
她一时也没听清,但听他这可怜巴巴的语气,估计是今日在学校有诸多不如意的事,他这种个性的人最常被别人呼来唤去,她太有经验了,被欺负了也不敢吭声。
可怜完了,朝鹤觉得死皮赖脸到这程度也差不多,拍了两下被挠舒服的狗,准备挂电话时听见女人终于说话了。
「你等等喔,我换件衣服。」
司倪同情之下,连带声线也不自觉柔软,低头扯着衣襟,怕他没听见,嗓音拉得很长。
朝鹤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听话,就这么持着手机听着女人黏糊糊的声气,连带脱下衣物的细碎声都一清二楚的盘旋在耳边。
司倪懊恼,咕哝一句:「都湿了。」
他舔了舔唇,舌尖顶向腮帮子,低头轻笑一声。
锁上窗,拉紧窗帘,将疾风暴雨阻隔在屋外。锅内热呼呼的冒着泡,司倪在泡面里奢侈的加了一颗鸡蛋。
手机另一头的男孩子真的就不吵不闹地等她,她抿起笑,怎么会这么乖啊。
司倪:「你介意我放音乐吗?」
「放吧。」
司倪选了几首轻音乐,按下随机播放,配着锅碗碰撞的声音,朝鹤似乎也能看见那头一室明亮,暖黄的灯光倾泄而下。
她套了一件大帽踢,衣摆长至膝盖,露出的白皙小腿此时布满瘀痕和伤口,司倪端倪了一会儿,真像是被家暴啊。
她想找药膏,这才想起上回借给了朝鹤。
「上次的药膏有效吗?」
「好多了。」朝鹤将档案修正完毕后,顺手发给了其他人。收到档案的一群人,望着外头强风斜雨,这台风假看来在他们这是起不了作用。
朝鹤在群组押下回传日期。「我改天带去店里还妳。」
「不用了,就送你吧。」
「那我是不是也该回送姐姐什么?」
司倪关了火,用着指腹稍稍碰了锅的两侧测试温度,确认不至于烫手,端着锅快速走往小茶几。「也不是多贵的东西,你什么都别买,我不会收。」
朝鹤顺手解了两颗扣子,对于三番两次被同样的人屡次拒绝也开始有些自我怀疑。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对他无欲无求的人,多次婉拒他实质的餽赠,情感上的索取更是半分没提,对他没有进一步的攻势,也不期待他的反馈。
翁子靳要他帮忙学生会,老太爷希望他不回来添乱,就连大姨也要他当个有礼貌的孩子。
每个人都对他有所求。
「姐姐就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有啊,多着呢。」
「什么?」
「自由、时间、钱。」她还说,「属于我自己的空间。」
朝鹤怎么想也没预料到是这种答案。他顺着她的话问:「都有的话,然后呢?」
「然后就这样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过完这一辈子。」她答得理所当然,像是一生的抱负。
司倪听见另一端的人笑出声,她也见怪不怪。
「很没出息吧。」
「为什么这么说?」
司蓉说她毫无竞争力,不争不抢,秉持着咸鱼心态。商佐则笑她胆子小,连做梦都不敢夸大其词。
「是他们错了,这些东西远比物质更难得到。」朝鹤说,「姐姐是对的。」
空气中细碎的光尘在汇集。
——明明是最不熟悉的人,却非常包容她的所求。
她摘了眼镜,胡乱揉了眼睛,吹着眼前热腾腾的面条,忽然又多了一个愿望。「以前养在老家的狗过世了,一直很想再养一只,但不敢。」
「担心牠哪天也会死去吗?」朝鹤看着趴在地上吹电扇的毛茸茸生物。
当初车子在公路上抛锚碰见了牠,骨瘦如材,大概是被哪户人家载到这荒郊野外丢弃,一人一狗就这么站在马路旁等待拖吊车。牠也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搭上救援车和他一起回去。
朝鹤当时想着将牠载回市区,看是要上流浪中心还是医院都好。孰料查尔斯一路死死地跟着他,医疗人员试图带走牠,牠便声嘶力竭地喊叫,受伤的腿因挣扎而更加血淋淋。
朝鹤确定是被一条狗缠上了。
司倪嘴里含着食物应声。
他还想说什么时,听见插播的提示音。司倪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语气有了起伏。「我朋友打来了,改天聊吧。」
朝鹤应了声。
「谢谢你啊,还陪我说话。」
他一顿,没想到她居然是在这小事上留心。「不客气,姐姐帮我那么多,应该的。」
朝鹤这么一说,司倪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她什么也没做。
「上回吃饭的事⋯⋯我不是故意拒绝你,以我现在的状态可能暂时没办法和你一起出去。」司倪说得有些别扭,玩着连身帽的拉绳,「⋯⋯等我们认识再久一点,或许就可以了。」
这还是司倪近几年来第一次尝试交新朋友,说出来都觉得丢脸,更多的是未知的不安。
朝鹤被这句话哄得有些突然,就连看着翁子靳通篇错字的档案也只有想笑的情绪。
大概是他的反应慢了,对面的人紧急补充。
「不过你放心,你还是可以来店里吃饭的,有什么困难也都可以说。」她说得慷慨见义,「谁欺负你了,都跟我说。」
朝鹤敲打桌面的指腹停了停,接着低下脑袋无可奈何地揉着眉心——外表骄悍,内心纯真。
「不说了,我挂了。」
「再见。」
朝鹤听着另一端迅速挂断的通话音,连再见都没说,难掩雀跃之意。
他怎么就忘了,姐姐有喜欢的人。
司倪一接起来,商佐就说,「开门,我在妳家外面。」
司倪惊讶:「怎么来了?外面不是风雨正大吗?」
「所以妳赶快下来帮我开门。」
司倪匆匆下楼,开了大门,迎面而来就是全身湿透的大男孩。他双手插口袋,扫了一眼女孩子仍旧讶然的神情。见她安然无恙,他暗自松了一口气才进门。
「怎么不撑伞啊?」
进到光线明亮的屋内,商佐拿毛巾擦头,一眼就看见她腿上大大小小的瘀青。
他没回反问:「腿上的伤怎么弄的?」
司倪下意识地拉了即膝的衣摆。「刚回来摔了一跤。」她不好意思地摆手,「不过没事的,我皮糙肉厚,几天就好了。」
商佐看了她一眼,擡手就弹了她的额头。「笨死了。」
「啊,商佐!」她捂着额头。
「去拿药箱来,受伤了还不擦药。」商佐絮絮叨叨,司倪一边嫌弃他啰唆,嘴角却缓缓浮起,刻意没和他说药膏送人了。
别无他法之下,商佐还是坚持用酒精替她做了简单的消毒。他热爱运动,对于擦撞这类伤口还是很看重,他再三叮咛家里必须备着药品。司倪抱着枕头连声说是,摇头晃脑,眼底的笑意未减。
商佐一看就知道她没在听。
司倪穿衣总是遮得掩实,也不爱晒太阳,她的皮肤一直比其他女孩子还要白,皮肉下浅色的血管蜿蜒而上直至她的腿跟,盘腿之姿,隐约可以看见她没穿裤子。
商佐略微仓促地转开眼,抿着唇安静的收拾桌面。
「最近练球如何了?」
「差不多就是那样,如果没什么意外,前三名跑不掉。」
司倪哼了一声,「这么厉害。」
「妳才知道。」商佐也不知道谦虚两字怎么写。「谁像妳这么有福气啊,这么帅还贴心还会打球的朋友哪里找?」
「我不说话你还真以为自己能飞啊!」司倪斜他一眼,擡腿去踢他,商佐啧她,一来一往,下一秒她的脚踝就被男孩子攥在掌心。
她一惊,女孩子细声温言的喘息在充满俐落雨声的背景之下,显得缱绻无边。
「放手啊。」她试图抽回脚。
男孩子掌心的温度依然如她所想的高,好似都快将她薄凉的皮肤燃烧殆尽。
商佐并没有察觉不对劲,在牵扯输赢这方面他向来不低头,不屈不挠地再问:「承不承认?」
「承认什么啊⋯⋯」司倪心一紧,还在试图脱身,无奈商佐半分不动。
商佐恶趣味十足:「我是不是妳最好的朋友?」
司倪一顿,一时半刻没说话。商佐等不到答案,作势要挠她的脚。她从小就怕搔痒,商佐知道这威胁一定用,伸出食指轻轻滑过女孩子柔白的脚底。
他并非要欺负她,单纯只想让她松口。
「嗯,啊⋯⋯」
几乎是无意识的低吟自女孩子的唇齿露出,声色轻糜,两人双双一僵。司倪率先捂住嘴,眼眶被羞耻感添红了。「你⋯⋯快放开啊。」
商佐立刻松了手,起身背过她挠了挠头发。
他咳了一声。「抱歉,不是故意。」
片刻,他听见蹲坐在地的女孩子一字一句的开口,「不是。」语气就像是她每回试图拒绝别人前,都必须在脑子输出数万次,但说出口的话总是与事实相反。
他是最受不了她这种烂好人的个性,最后往往什么破事都能揽上身。他教训了她二十年,同时也替她收拾烂摊二十年。
司倪永远不会说真话。
商佐疑惑地侧过身。
「你才不是我的好朋友。」
商佐看着女孩子擡起的盈亮双眸,窗外风吹雨打,如同永无止境的夜。屋内的白炽光像是全数散尽在她眼底,坚定不移。
这次她好像是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