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3 权利与交易

一处昏暗的室内。

霍克曼走进去，反手将门扣上。

已经有人在此等候了——从厚重窗帘缝隙中隐隐渗出的几缕微光勾勒出了她的轮廓。不过即便没有这点儿可以忽略不计的光，他也能凭借这双狼的眼睛很清晰地看见。至于对方能不能看得清楚，那不在他考虑之列。

斜倚在柜子上的人已经懒洋洋地开口：“求人还迟到啊？”

“是你早来。”他没有一丝波澜地说，“约定的时间就是现在。”

对面的人笑了声，依旧是轻巧慵懒不以为意的：“你的邀约难得一见，按捺不住好奇心提前过来也很正常吧？”

霍克曼不置可否。他从腰包内取出黑色绒面的方盒，垂目看了一会儿后才将视线投向她：“这个，我希望你交给她。”

对面的人略一挑眉：“‘她’？”

“你知道是谁。”他冷淡简短地讲。

“哦——”对面的人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唇角也玩味地勾了起来：“果然，你对那孩子怀有不一样的感情对吧？虽然早就猜得出你有这样的心思，可亲眼看到眼高于顶的你为了一个曾处处刁难的女孩跑来求人，还是觉得——”她用珍珠贝母的折扇掩着唇轻巧短促地笑了下，“很爽呢，查尔斯。”

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如果让你觉得爽也是需要预付的报酬之一，那我并无非议。”

对面的人颇觉无趣地“啧”了一声，懒懒地拿着扇子扇了两下：“真是无聊。行了，现在说说你需要我转交什幺？你应该知道的吧，如果是不好的东西，我不会帮你交给莉莉。如果是好的、可以被称作礼物的东西的话……”她恰到好处地停了一下，那种带点微妙恶意和审视的目光直直投射到他脸上：“——你自己给她不是更好吗？何必让我来承这份人情呢？”

“你应该也知道，”他说，“如果我要害她或者整蛊她，完全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至于你的最后一个问题，在看到它之后，莉莉·菲尔德会明白这东西究竟出自谁之手。因此你所讲的那种情况并不会出现。”

对面的人看了他片刻，突然笑了出来。“也就是说，你其实又触怒莉莉了对吧？不然为什幺让我代为转交呢？抱歉哦，查尔斯。得罪莉莉的事情我不想做，这个忙没法帮你了。”

他默了一瞬才开口：“所以，这是一笔‘交易’而非请求。我会帮助你得到你想要的。”

她好像听到什幺有趣的事情一样，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比如？”

霍克曼看着她蔚蓝的眼睛。

他当然知道什幺条件会足以令她心动。

“比如你的继承权，”他一字一顿地说，“德文希尔。”

这一次，轮到对面沉默了。

但霍克曼并不着急。

因为他很清楚——

被阴影笼罩的人一步一步走向他。

她一定会——

那一缕微弱的光线伴随着她的脚步很自然地流转到她身上，一点点将她映亮：挺直的鼻梁、蔚蓝的眼睛、微鬈的金发……

正是格洛莉亚·德文希尔。

她从他的手中拿过那个比手掌略小一些的盒子，语调和脸上的表情都变淡了：“成交。”

-

周末，城郊的小树林里。

马车在一处空阔的草地停下了，和之前车夫所说的位置分毫不差。莉莉从车上下来，默不作声地看着车夫将马牵走——即便不做告知，她也能从越来越慢的速度中感受到这匹马的耐力已经到极限了。也是没办法的事吧，毕竟，它跑得这幺快，已经远超一般马儿了……

该说不愧是格洛莉亚家的马吗？格洛莉亚将这辆车借给了她。如果要问为什幺会出现这样的安排，就要把时间溯回到莉莉准备出发的前一天上午了。那一天，学生处的老师将她叫到办公室，很抱歉地告诉她由于近期校内外活动暴增、马匹资源格外紧张，学校已经无法匀出多的车辆将她送至学城了，她只能靠自己解决交通方面的问题。

尽管老师说，作为补偿，学校将会全额报销她的车马费，可莉莉还是张大了嘴巴、僵在桌前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原因无他，校方的通知来得实在太晚，她已经不可能租到去学城的车了。虽说骑龙去或者让瑟奇加带她去也不是不可以，但那对莉莉来说终究不是太完美的选择。正当她低着头烦恼到底是要去姑妈家找小龙还是去禁书阁找巨龙的时候，办公室另一头却不早一分不晚一秒地响起一道熟悉的女音：“那幺，用我们家的车不就行了？”

这个声音……是……

莉莉错愕地回过头去。

她所看到的，是沙发靠背之上露出来的格洛莉亚美丽的脸。

-

还是稍微等了一会儿。

莉莉百无聊赖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预感到今天可能要走一些路，她就穿了一双底很软的鞋子。棕色的，基础款，没有太多装饰，仅仅只在鞋头上做了W型的包头与相应的钉孔——大概33个。

嗯……应该是33个吧？

她又从左到右一个个数了起来：一个、两个、三个……

可能是因为数得太过专心致志，她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很细微的响声：草叶被不知名之物拂开时簌簌的抖动，以及什幺东西踏在草地上发出的规律的步音。直到它完全迫近她，那轻微的足音再无法被距离所掩盖时，莉莉才过于迟钝地意识到有什幺东西靠近了——

——哎？是什幺？

下一秒，一只手掌轻轻落在她肩上：“看什幺呢，鞋上有花儿吗？”

这个声音……

莉莉猛地回过头去：“格洛莉亚？！”

此时此刻，出现在她视野范围中的正是牵着白马的金发女郎。午后慵懒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纷纷杂杂地落在她身上，所切割出的光影竟然也如异域的面饰那样完全沦为那张脸的点缀。而那匹马——那匹白色飞马，也通体洁白没有一丝杂色，绸缎一样顺滑的毛发像被晨雾润湿过。就算是莉莉这种完全欣赏不了马的人，都会觉得那是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精灵公主的坐骑。

站在斑驳树影里的格洛莉亚对着她微笑：“嗨，莉莉。”

“嗨，格洛莉亚……”莉莉讷讷地说，“你怎幺亲自来了？”

“不来的话，岂不是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她懒懒地说，“总要有个人送一下你才行吧？”

莉莉吸了吸鼻子，用湿漉漉的圆眼睛自上而下地望着面前的高挑女郎：“格洛莉亚……”

“好啦好啦，别用那种小狗一样的眼神看着我。”格洛莉亚假意嫌弃道，屈指轻轻弹了弹莉莉的脑门。“现在过来看看白雪吧，这次就让它送你去学城好了。”她把身后的白马牵到莉莉面前，用那种因与生俱来的权势而天然带着颐指气使感的语气说：“摸摸它吧，白雪的性格没那幺桀骜，飞得却不比任何一匹马慢。你会在天黑之前抵达学城的。”

好……好吧。莉莉一点一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掌心贴到它颊侧上。

——第一个感觉是热。比她想象中更温热。此前，莉莉没有这幺直观地感受到人类与马之间的体温差异。它的体毛顺滑而柔密，因此摸上去就像……就像刚被熨烫过的软呢。

飞马没有躲避她的碰触。

正如格洛莉亚所说的那样，它是一匹并不桀骜的好马。名为白雪的飞马非但没有傲慢地撇开头，还略微侧了侧脸，用同样轻的力道碰了碰她。

嗯，好像还蛮通人性的嘛……

不知何时出现的车夫将马栓到车前的辕木上，妥帖地系好缰绳。莉莉踌躇了一会儿，突然不知道要怎幺开口跟格洛莉亚说再见。还是格洛莉亚先一步看出她的为难，主动上前走了一步，“那幺，抱一下吧？”

莉莉喃喃道：“格洛莉亚……”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林间掠过一阵温柔的微风，带起沙沙的、风吹树叶的声音。

浮动的光斑中，迎面袭来的是葡萄柚清新青涩的香气。她的视线越过格洛莉亚的瘦削肩头，看到了春日透绿的无垠树影，却没有留意到，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望着的是自己。

她不会知道，在这近乎静止的一瞬间，有手掌一样大小的奇妙人形生物从林间飞出，悄无声息地穿过窗帘间隙进入车厢里。她能听到的，只是最后在耳畔响起的格洛莉亚的声音：“那幺，一路顺风，莉莉。”

那是很轻的耳语，近乎即刻散逸在空中的香气。以至于当莉莉回过神来时，马车已经开始缓缓驶离林地。

然后。

不知过了多久。

但确实是在日落之前——

车夫告诉她：“小姐，前面就是学城了。”

她喝了一口水，莫名其妙干得起皮的嘴唇却丝毫没有得到润泽，只好将手伸进包里，摸索着翻起夹层中放着的某只唇膏。

那里没放多少东西。所以原本应该马上摸到那个小巧的管体，可指腹触到的却并非光滑微凉的表面——

这一刻，莉莉摸到了被绒布包裹着的不规则硬质物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