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知道骗人的下场是这样(九)

午后的阳光饱蘸着慵懒的金粉,斜斜地泼洒进数学办公室通明的玻璃窗,在深色地板上切割出锐利规整的几何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粉笔末和纸张干燥的气息。

你立在胡桃木办公桌边缘,脊骨像一根绷紧的弦。

数学教师王明远,从抽屉深处取出两份印制考究的表格,纸面在阳光下流淌着冷硬的微光。

他动作平稳地将它们推向你和周斯凌。

“今年的奥赛报名表。”王明远的声音四平八稳,带着藤枫教师打磨过的严谨腔调,“学校五个名额,你俩,依旧不变。”

你垂下眼睑,目光落在表格顶端那枚烫金的藤枫校徽上,藤蔓缠绕的枫叶,精致而冰冷。

身旁的人,一声极轻微的“嗯”,算作回应。

办公室陷入一种凝滞的静默,只有窗外操场传来的模糊成背景噪音的喧腾,以及墙上那座老式挂钟恪尽职守的“嘀嗒”声,一声声,敲在耳膜上。

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纸面,你捏起表格,预备跟随那道沉默的身影一同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安静——

“惜棠。”王明远的声音再次响起,截断了你的脚步。他的目光落在你低垂的发顶,带着审视的重量,“期中考试的试卷,第二面,为什幺空在那里?这不是你的水平。”他的语气并非质问,更像一种探究。

“那天……不太舒服。”你的声音压得很低,像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的一缕气音。

头颅埋得更深,宽大的黑色塑胶眼镜框几乎覆盖了你大半张脸,在鼻梁两侧投下小小的阴影。

王明远静默了片刻。

他出身寒门,一路苦读厮杀才在藤枫这片精英土壤扎下根,对你这样处境的学生,心底总盘踞着一丝同情理解。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唇缝,他的声音放轻了些,掺入一种长辈式的宽慰:“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知道了,谢谢老师。”你飞快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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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走廊的光线陡然敞亮,裹挟着夏日午后特有的燥热气息扑面而来。

周斯凌斜倚在走廊的墙壁上,深蓝色校服外套的每一粒纽扣都一丝不苟地紧扣至领口最上端。

金丝边眼镜的镜片在斜射的阳光下反射出两小片刺目的白光,完美地掩藏了其后深潭般的眼眸。

他显然在等你。

你下意识地屏息,脚步试图不着痕迹地偏移,从他身侧那片狭窄的空隙加速掠过——

“陆惜棠。”

清冽的嗓音,如同冰棱敲击琉璃,在燥热的空气里划开一道裂痕。

你的双脚被钉在原地,只能擡起脸,迎向那镜片后深不可测的目光。

午后的阳光慷慨地勾勒着他冷峻的侧脸线条,从饱满的额角到利落的下颌,每一处转折都像被最苛刻的雕刻师精心打磨过,无一处不彰显着造物主奢侈的偏爱。

他静默地注视着你,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被拉长,终于,他那形状优美的薄唇开启:

“如果你需要钱,我可以给你。”

你惊讶地盯着他那张万年不变、如同冰雪覆盖的面孔,试图从中挖掘出戏谑、怜悯或者嘲弄的蛛丝马迹。

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为什幺?

是……另一种形式的消遣?

一个上位者心血来潮的试探?

无数的疑问砸向你的意识,激起一片混乱的嗡鸣。

你们之间,连点头之交都显得勉强,不过是成绩榜单上两个紧挨的名字投射在现实中的疏离倒影。

更为重要的是,他是周斯凌。

任何与他产生的、哪怕是最微弱的联系,都可能粉碎你苦心经营、赖以生存的“透明”外壳。

“我不需要。”你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强行挤出的生硬。

周斯凌脸上的冰层没有丝毫变化。方才那句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话语,似乎只是你高度紧张下产生的幻听。

他甚至吝啬于给予你一个额外的眼神,只是面无表情地直起颀长的身体,迈开包裹在熨帖西裤中的长腿,步履从容地越过你,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

很快,那挺拔冷硬的背影便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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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踏下楼梯台阶,脑子里仿佛塞满了浸水的棉絮,沉重而混乱。

拐角处,光线被高大的廊柱切割得略显微暗。

你低着头,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横冲直撞。

砰!

一股毫无预兆的冲力狠狠撞上你的左肩。

惊呼声卡在喉咙里,身体失去了平衡,像断线的木偶般向后倒去。

预想中与冰冷坚硬地砖的撞击并未发生。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地箍住了你的腰肢,猛地将你拽回,你的后背撞进一个带着干净清爽皂香的胸膛。

惊魂甫定,你几乎是弹跳着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踉跄着站稳,头垂得更低,“对……对不起!谢……谢谢你……”

“没关系,没伤到吧?”一个清朗温和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关切拿捏得恰到好处,如同春日溪流般悦耳。

这个声音……!

少年就站在你面前,微微蹙起形状美好的眉峰,低头凝视着你。

那双曾盛满阴郁和绝望的眼眸,此刻却像被阳光穿透的琉璃,清澈见底,盛满了毫不作伪的担忧。

楼梯间的窗棂切割着午后的光线,跳跃的光斑落在他柔软蓬松的黑发上,为他精致得如同瓷器的侧脸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身上是藤枫统一的深蓝色校服,身姿挺拔,曾经笼罩着他的那种挥之不去的苍白脆弱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健康少年的清朗朝气。

“同学,你还好吗?”他又问了一遍,声音温和有礼,耐心十足。

你整个人僵立在原地,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挤压不出任何音节,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怀瑾,肯定是你这张脸太有杀伤力了,看把人家同学吓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旁边响起另一个男生带着善意、轻松调侃的笑声。

“就是就是,我们沈大帅哥的魅力,凡人难以抵挡啊。”另一个声音立刻附和着,带着熟稔的打趣。

沈怀瑾无奈地侧过头瞥了同伴一眼,唇角向上牵起一个弧度,那笑容干净、阳光,甚至带着一丝少年人的羞涩。

与你记忆中那个蜷缩在厚重窗帘遮蔽的黑暗里、眼神空洞死寂、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成粉末的少年,判若两人。

你深深地埋下头,飞快地从他身侧掠过。

直到跑出很远,你才敢松开紧咬的牙关,大口大口地汲取带着夏日燥热的空气。

自从那个暴雨倾盆的深夜,你带着满身狼狈和无法言说的恐惧逃离那座冰冷的沈家别墅。

整整一个月,他没有在藤枫出现。

每一个被汗水浸透的深夜,每一次从关于哭泣和挽留的噩梦中惊醒,那个蜷缩在黑暗中的破碎剪影,如同梦魇,挥之不去。

而现在,他来上学了。穿着整齐的校服,和同学谈笑风生,脸上挂着……那样正常的阳光笑容……

看起来……似乎真的好了许多。

你的决绝逃离,似乎……

歪打正着地起到了疗愈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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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藤枫的空气因为沈怀瑾的存在而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嬗变。

他像一个凭空降临的发光体,无论你如何试图将自己隐藏在人群的缝隙里——僻静的走廊转角、弥漫着油墨清香的图书馆书架深处、人声鼎沸的食堂角落,甚至仅仅是从洗手间返回教室的短暂路径——

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擡眼间,捕捉到他那抹清朗的身影,或者被周围兴奋的低语强行灌入他的名字。

他史无前例地连续数日准时出现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身边不再空无一人,而是围绕着三三两两的同学,有男生也有女生,众星捧月。

他不再是那个孤僻沉默、行走在阳光边缘的灰色影子。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温和友善的笑容,应对着那些或热情洋溢或充满好奇的目光,举止得体,游刃有余。

“我的天!沈怀瑾今天又来了!他刚才对着隔壁班那个谁笑了一下!我的天!那笑容……简直了!”前排的女生激动地掐着同伴的手臂,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沸腾的兴奋。

“以前冷冰冰的时候是冰山王子范儿,现在这阳光温柔的样子……杀伤力更大啊!感觉像换了个人!”

“重磅炸弹!听说了吗?沈怀瑾晚上要请A班和B班所有人去奥莱剧院看他妈妈新电影的首映礼!薄烟的新片啊!首映礼的票!外面炒到天价都抢不到!”

“我的妈!当他的同班同学也太幸福了吧!听说票根都是烫金的,上面还有薄影后的亲笔签名!”

……

教室里的空气被点燃,兴奋的低语像投入滚油的水滴,噼啪作响,迅速蔓延成一片喧嚣的海洋。

班长林薇很快捧着厚厚一叠票券走上讲台,脸上是与有荣焉的雀跃红晕,声音拔高了几度:“大家都拿好哦!这可是怀瑾特意为大家争取的内部票,位置都是最好的VIP区!放学后,学校正门集合,有专车接送!务必准时到场!这可是薄影后新片的首映礼,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张闪烁着奢华光泽的烫金票券被放在你课桌边缘,上面清晰地印着你的名字:陆惜棠。那金色的油墨在光线下流动。

你沉默地盯着那张票,指尖无意识地蜷缩。

不去?

在一片群情激昂、期待值爆表的同学中间,你的缺席会像白纸上突兀的墨点,引来探究的目光和难以预料的猜测。

算了,不过是一场电影。淹没在鼎沸的人声和黑暗里,当一块安静的背景板,总好过引人注目。

刻意避开,反而显得欲盖弥彰,更易招致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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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的铃声带着悠长的尾音,在校园上空回荡。

几辆线条流畅的黑色保姆车早已沉默地等候在校门口,引来无数其他班级学生艳羡的目光和低低的议论。

藤枫的A班是智力的巅峰,B班则是家世的云端。

能被邀请参加这场由国际影后主演的电影首映礼,本身就是一枚闪耀的阶层勋章。

车厢内冷气开得很足,与车外的燥热形成鲜明对比。空气中浮动着兴奋的荷尔蒙和低声的谈笑。

你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尽可能地将自己缩进柔软的椅背深处,仿佛这样就能缩小存在感。

车厢很快被填满,熟识的同学自然地聚集成小团体,欢快的谈笑声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你像一片误入繁枝的枯叶,孤零零地飘零在热闹的边缘。

一丝悔意悄然爬上心头。

或许……真的不该来?

你的存在与否,于这满车的喧嚣而言,大概真的只是投入大海的一粒沙,激不起半分涟漪。

你从书包里抽出那本翻得卷边的数学习题集,摊开在并拢的膝盖上,试图用那些熟悉的符号和严谨的公式构筑起一道坚固的屏障,隔绝外界的纷扰。

旁边的座位微微下陷,发出皮革摩擦的细微声响。一个身影坐了下来。

你下意识地侧过头。

周斯凌。

他换下了校服,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深灰色暗纹西装,衬得肩线愈发宽阔挺拔。侧脸的轮廓在车厢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冷峻完美。

他目光平视前方,似乎只是随意挑选了一个空位,与你之间隔着无形的楚河汉界。

你立刻收回视线,将全部注意力钉在习题册密密麻麻的铅字上。

-----------

奥莱剧院门口,一条猩红如血的长毯铺陈开来,气势恢宏地延伸向剧院那高耸的拱形大门。

红毯两侧,早已架设起密密麻麻的钢铁丛林——长枪短炮般的摄影机和录音杆林立。

镁光灯将傍晚的天空都映照得一片惨白,此起彼伏的快门声“咔嚓”作响,记者们高昂的呼喊声潮汐般涌动。

“郑烨!郑烨!看这边!”

“姚圆圆!圆圆!给个正脸!”

“李导!李导!谈谈新片的创作理念!”

载着你们的保姆车平稳地驶过这片喧嚣,缓缓滑入剧院内部更为幽深僻静的VIP停车区。

车门开启,在身着制服、表情肃穆的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你们一行人穿过铺着厚实地毯、光线柔和的后台通道,走向通往放映厅的入口。

人流涌动,衣香鬓影。

你无意间侧头,目光扫过前方攒动的人头,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左司辰和左司禹。

两人穿着同款的深色休闲西装,面料在通道壁灯下流淌着低调的光泽,姿态闲适得像是漫步在自家的庭院。而此刻,他们正与一个人并肩而立,谈笑风生,气氛融洽。

那个人,正是沈怀瑾。

他换上了一身剪裁无可挑剔的纯白色西装,衬得身形愈发颀长挺拔,像是童话里走出的王子。

脸上挂着温煦得体的笑容,正微微侧头,专注地听着左司禹说着什幺。

左司辰则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双臂闲适地抱在胸前,嘴角同样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他们怎幺会在一起?看起来还如此……熟稔?

你紧紧攥着书包粗糙的帆布带子,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柔软的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感。

低着头,像一只急于钻入地缝的鼹鼠,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将自己融入放映厅那片安全的黑暗之中。

---------

巨大的放映厅光线幽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昂贵冷冽的香氛气味,奢华而压抑。

你捏着那张烫金的票根,借着前方巨大银幕亮起的微光,在阶梯式排列的深红色丝绒座椅间艰难地辨识着座位号——中后排,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

刚摸索着坐下,身侧就传来女生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的兴奋低呼:“快看前排!那个穿红裙子的……天啊!是薄影后本人吧?比电影里还要美!这气场!”

你的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投向剧场的最前方。

那里是真正的星光核心,云端的王座。

导演、制片、主演、投资方巨头……一张张在娱乐头条和财经杂志上频繁出现的面孔,在柔和的光线下闪烁着权力与名望的光晕。

而在其中,身着火焰般正红色曳地长礼服的薄烟,无疑是所有光晕汇聚的焦点。

她姿态优雅地端坐在最中心的位置,天鹅般的颈项微微侧倾,正与身旁一位头发银白、气度不凡的老者低声交谈。

侧脸的轮廓在光线下美得惊心动魄,岁月在她身上失去了效力,只沉淀下属于顶级影后的强大气场。

就在这时,你惊恐地发现,就在你正前排隔着一排的位置,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姿态放松地坐下——他们优越的身高和存在感让你根本无法忽视。

紧接着,更让你四肢百骸都僵硬的一幕——

沈怀瑾,在一位工作人员的低声指引下,在你旁边那个一直空着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他身上那股干净清冽的皂香,混合着一丝带着冷冽雪松气息的昂贵香水味,强势地侵占了你的呼吸空间。

你死死捏住校服裙摆下柔软的棉质布料,指关节用力到泛出青白,仿佛要将那布料生生揉碎。

宽大的眼镜被你无意识地又向上推了推,冰凉的塑料边框紧紧抵着眉骨,带来一丝迟钝的痛感。

不要慌,陆惜棠。

灯光这幺暗。你穿着藤枫校服,戴着那副老土的黑框眼镜,头发也规规矩矩地束成一丝不苟的马尾。

只要你不开口,不发出任何声响,不做出任何引人注目的动作,他们……他们认不出你的。一定认不出。

巨大的银幕骤然亮起,电影《骗局》开始了。

国际名导李远山标志性的冷峻镜头语言攫住了所有观众的呼吸。

影片基调沉郁,开篇便将一个名叫阿玉、拥有惊人美貌的少女推入绝望的深渊——酗酒麻木的母亲,嗜赌成性的父亲,破败腐朽得令人窒息的乡村,以及一场被当作债务抵偿的婚姻。

十五岁的阿玉,怀揣着从家里搜刮出的最后一点皱巴巴的纸币,仓皇逃离了那个名为“家”的牢笼。

故事在一个弥漫着底层挣扎气息的小城展开。

阿玉遇到了改变她命运轨迹的女人——阿丽。

阿丽收留了她,教会她在泥泞中挣扎求生的法则,更传授给她一项赖以生存的“核心技能”——诈骗。

阿玉利用上天赐予的美丽容颜,精心编织出一个又一个完美无缺的谎言。

一年。仅仅一年。三十多个身份各异的受害者。一笔笔沾满罪恶、散发着血腥气的金钱,滚雪球般在她手中膨胀。

金钱的魔力腐蚀了她的感官,让她迅速迷失在力量的幻象里。她带着丰厚的“战利品”踏入了更广阔的名利场。

镜头在都市迷离璀璨的霓虹与肮脏潮湿的阴影间快速切换、跳跃。

阿玉在更危险的赌局边缘行走,与狡诈贪婪的竞争对手周旋,在警察布下的天罗地网缝隙间惊险游走。

她凭借着对人性弱点的精准拿捏和炉火纯青的演技,从未失手。

她遇到过眼神清澈、毫无保留地信任她、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真心人;也遇到过明知是陷阱、却依旧爱她入骨、甘愿纵身跃下的痴情者。

然而,阿玉的心早已被金钱冰冷的触感和权力带来的虚幻快感层层包裹、冻结。

她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攥在手中的钞票。

影片的节奏在惊心动魄的高潮之后,诡异地走向平缓。

结尾。

一间极尽奢华的私人包厢。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迷离破碎的光影。

阿玉和阿丽相对而坐,面前昂贵的红木桌上摆着两支剔透的水晶高脚杯,里面盛着深红如血的液体。

阿玉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红唇勾起明媚张扬的弧度,优雅地举起酒杯:“丽姐,多谢你当年的提携。没有你,就没有阿玉的今天。”她的声音带着志得意满的锋芒,眼底闪烁着胜利者的光芒。

阿丽也笑了,眼角的细纹在迷离的光线下舒展,她姿态优雅地轻轻碰杯,杯中的猩红酒液晃动着危险的涟漪:“阿玉,你是我见过……最厉害、最聪明的骗子。”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悠长的喟叹,辨不清是赞赏还是别的什幺。

清脆的碰杯声在寂静的包厢里回荡。

阿玉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后,她的身体不易察觉地晃了晃。嘴角那抹张扬的弧度僵住、凝固。

剔透的水晶杯从骤然失力的指间滑落,无声地砸在包厢厚实的羊毛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她整个人像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绵绵地向后倒去,瘫在那片华丽的猩红地毯上,再无声息。

那双曾骗倒无数人的美丽眼眸,空洞地睁着,映照着天花板上破碎的水晶光影。

镜头缓缓推向依旧端坐着的阿丽。

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扩大,加深,最终凝固成一个冰冷而残酷、如同面具般的弧度。

她微微前倾身体,俯视着地毯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毫无生气的躯壳,红唇轻启,声音轻柔:

“阿玉,当年我教你的第一句话是,想当一个合格的骗子……”

她停顿了一下,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在屏幕特写下闪烁着无机质的光:

“就要先把身边最信任的人干掉。看来,”她的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嘲讽,“你学艺不精啊。”

她端起自己面前那杯红酒,浅浅地抿了一口,眼神平静无波。

“一个骗子,怎幺可以信任别人呢?”

银幕骤然陷入黑暗。

片尾沉重如丧钟般的音乐轰然响起,震得人心脏发麻,灵魂颤栗。

“当骗子的下场……好惨呀。”

一个如同羽毛拂过耳畔的轻柔声音,在你身旁响起。

那声音里听不出多少情绪,更像一句客观的陈述,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

你整个人像被投入冰窟,从指尖到心脏,每一寸血肉都冻得僵硬麻木,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放映厅的主灯并未如常亮起。

短暂的死寂之后,前排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导演、演员们纷纷起身,互相致意,笑容满面。

工作人员开始引导普通观众有序退场。

你随着涌动的人流僵硬地站起身。

身后,沈怀瑾那如影随形的带着冷冽雪松气息的存在感,像一张无形的网,紧紧缠绕着你。

直到终于踏出剧院的大门,夏夜微凉的晚风扑面而来,你才感觉胸腔里那股几乎要将肋骨撑裂的窒息感稍稍松动了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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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的车厢像一个闷热潮湿的铁皮罐头,混杂着汗水的酸馊气味和窗外不断涌入的汽车尾气。

你靠窗坐着,额头抵着微微震动的玻璃窗。

窗外的城市霓虹像是流淌的星河,在眼前拉成一条条模糊晃动的色带。

电影《骗局》的最后一幕,阿玉倒在地毯上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阿丽俯视时那张冰冷残酷的笑脸,还有那句诅咒般的话语……

一个骗子,怎幺可以信任别人呢?

下场好惨呀……

沈怀瑾那句轻飘飘的评价,在你耳边反复萦绕。

电影里的世界残酷得令人心胆俱寒,而你的世界,何尝不是一个处心积虑、精心编织的巨大骗局?

“楚榆”,那个常青藤名校毕业、经验丰富的金牌家教,不过是一个十七岁、挣扎在贫困线上的特招生——陆惜棠,为自己披上的一层华丽而脆弱的画皮。

你和银幕上那个倒在血泊里的阿玉,在本质上,究竟有什幺区别?

多少个辗转反侧的深夜里,你曾用“付出劳动”、“提升成绩”、“用于救命”这些理由一遍遍安抚自己躁动不安的良心。

可此刻,在阿玉那双失去生命光彩的眼睛的注视下,所有的自我辩解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骗,就是骗。

谎言一旦出口,就永远背负着原罪。

一旦这层精心描绘的画皮被无情地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等待你的会是什幺?

车窗模糊的倒影里,映出你此刻的面容——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纸,没有一丝血色,只有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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