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涟前往刺阁的方式有千百种,却偏偏用了个漏洞百出的“狸猫换太子”。这绝非是她做事毫无考虑、意气用事,也不是她胆气傲人,属实在也是无奈之举。
她与陆鳞相遇之初就打起了百分百的戒备心,她可不相信自己还能多出什幺哥哥来。如今误打误撞也晓得些密辛,千机阁少阁主的接近一定也是早有预谋。
她之所以不推不拒,就是想看看这人能掀起多大的浪来。
江湖纷乱,各方势力盘踞——副本就喜欢搞这种神乎其神的东西。
只是事情要一桩一桩来,她先前答应过要查清虞家的事,突破口就在刺阁。副本的江湖暗线上将刺阁和虞家灭门的惨案相勾连——势必要前往刺阁。
不单单是为了虞染之,更重要的是,刺阁的巡查能力一流,她要找到崔择。
至于陆鳞暗中做的这些人皮面具的勾当,等她处理完事情再回来找这位“好哥哥”好好算一算账。
她在千机阁安分地待了两日,哪里都没去,其间也去找过千滑,并表明了身份。千滑尽管震惊,但到底是聪明人,只帮她安顿好了诸事。
陆鳞之后又传信来,话里说被什幺人拖住了手脚,要十日后来能回来,并嘱咐妹妹吃好喝好,等他回来兄妹团圆。
子郎湖靠近西郊的化人场,平时罕有人烟。陆涟扮成脚夫的模样来到码头。码头只停着艘不大不小的船,像一块被水流遗弃的巨大棺椁。
她跳上甲板,往周边望了一圈,船体出奇的安静,不见人影。她走向船舱入口的低矮的舱门,刚一踏入,一股劣质烟草烧焦后的焦油气息铺面而来,甚至来不及掩面就失去了意识。
陆涟是在一种粘稠的黑暗中恢复意识的,她的小指无意识地抽动着。
眼皮沉重如铅,身下是坚硬、冰冷、带着轻微弧度的木质表面,有微微的晃动感自身下传来,如同某种巨大生物沉睡中的脉动。
水,是水在拍打。她意识到自己还在船上。
她察觉到不对劲,只让眼睫掀起一道极细的缝隙。四周的光线微弱,只有来自高处的几个碗口大小的、蒙着厚厚污垢的气窗,吝啬地漏下几缕浑浊的光柱。
光柱里,尘埃如同垂死的蜉蝣般悬浮着。
借着这光,她看清了身处之地——一艘宽敞却破败的旧船舱,这里被改造成了某种囚笼。舱壁贴着深褐色的朽木,布满湿漉漉的霉斑和深色的污渍,散发出铁锈、陈年鱼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的甜腻腥气。
陆涟感觉到腰腹间的纹路在发烫,一跳一跳地疼。
再往一旁看去,她的身边横七竖八地躺着人,大约有六七个。和她一样,刚从迷烟带来的昏沉中挣扎出来,或者仍在昏迷边缘抽搐着。
有男人,也有女人,看身形都是练家子。
陆涟勉强起身,抱腿靠在船舱边缘。她还不知道眼前的情形,不敢轻举妄动。
“咳。”一声干涩的咳嗽打破了沉寂,声音来自舱室深处一个凸起的、类似旧舵台的地方,一个瘦长的身影从阴影里踱出。
他穿着剑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褂,面容普通得如同河滩上任何一块被水流冲刷圆滑的卵石,唯有一双眼睛,细小又浑浊,缓慢地扫过舱内每一张惊疑不定的脸。
“醒了?”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磨砂感,“地方小,委屈诸位了。不过,路就一条。”他顿了顿,“想进刺阁的门?行。规矩简单,这舱里最后还能喘气的,站起来跟我走。”
“开始吧。”
敢情刺阁要搞末尾淘汰制,把一堆人混在一起角逐出最后的赢家?
陆涟动了,她没有扑向任何人,反而猛地侧身翻滚到船舱侧边。她站在原地,微微垂着头,甚至没有去看那些致命的交锋。
直到有人向她袭来,她没有格挡也没有闪避,只是在千钧一发的刹那,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五指箕张,并力抓住来人的手腕,咔嚓一声掰断。
她扣断来人手腕的手并未松开,反而如同铁钳般猛地向下一拗。同时,身体以柔韧的姿态猛地向侧面一滑。那空着的左手,五指并拢如刀,凝聚着足以洞穿金石的力量,狠狠地捅向那人的左肋下方!
“噗——!”
一阵沉闷的撕裂声,那只纤长的手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坚韧的皮甲和虬结的肌肉,深深没入了那人的腹腔。
陆涟抽出血淋淋的手,沾满温热血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血浆顺着她的下颌滴落,在脚边积起一小滩粘稠的暗红。
她伸出舌尖,极慢、极缓地舔舐了一下溅到唇角的鲜血。那动作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餍足感。
下一刻,她的身影已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扑向了下一个目标……
船舱再度陷入寂静,只有淡淡的喘息声,陆涟的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她的眼光扫过站在笼外的布褂男人,嘴角微勾。
“行了,跟我来。”
男人转身打开铁笼的门,走向船舱深处,把油布掀开,一股更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狭窄木梯,深不见底。
陆涟跟着男人走到深处就再度被一股烟气给迷晕了。
再度醒来她身上那件衣服早已被剥去,换上了一身毫无杂色的玄黑劲装。
刺阁派了个高壮的女人来,她的手里端着一个乌沉沉的玄铁托盘。
女人的眼珠在陆涟脸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向下撇着,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漠然。
托盘上有两样东西。左边,是一只小巧玲珑、通体剔透的琉璃盏。盏内盛着大半盏粘稠如蜜的液体。右边,是一根长不过三寸、细若牛毛的乌黑长针。
女人没有言语,只是将托盘又往前递了半分,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陆涟的目光扫过那琉璃盏和毒针,没有一丝犹豫,伸手端起那琉璃盏,仰头便将盏中粘稠的液体尽数倒入口中。
放下空盏,她再次伸手,想拈起那根细长的乌黑毒针。女人的手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她的后颈,将她微微向前一按。陆涟顺从地垂下头,露出修长的颈项。
女人捻动针尾,将乌黑的针体缓缓没入皮肉,再猛地抽出。
陆涟也是后来才知道,这是刺阁控制器物的手段,毒入髓,锁于心,生死操于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