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说得吉利,你们可否请了他过来,我要当面道谢。”陆涟眉头微皱,不管这人说话真假,总透露些巧合来,她可不愿放人走。
立刻有伶俐的小子追了去,过了会儿气喘吁吁地奔回来,奉告说那老瞎子已不见踪影。
马车内,车帘被轻轻放下,隔绝了外头。车轮辘辘转动起来,马蹄踏过石道的声音由清晰转为规律单调的滚动。
车外闹市人声随车行渐远而退潮,车内岑寂弥散。陆涟有些失望,无声长吁一气,悄悄擡起自己的掌心凝神细看,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
马车踏踏地行着,窗格纱帘映着街道两旁店铺廊檐一闪而过的影子。
马车行了一时三刻,停在一处高门深院里,陆涟掀了帘子,看四周一片葳蕤,心里嘀咕道:这些个宗门大派是不是平日里最忌仇人找上门,专往深山老林里落址,一路颠簸来屁股都要坐疼了。
她又一转眼,看那门楣高悬着个乌木匾额,上书几个大字,写得是龙飞凤舞。早有门子垂首侍立,见车来,忙不迭开了门。
“小姐随奴婢来。”左丫头低声道,“主人吩咐了,夫人已在正厅候着您了。”
陆涟听闻这话,迟疑了几分,点点头,跟着丫头们穿过几重月洞门,正房三间,门前有两个嬷嬷。见人来了,微微点头,掀开湘妃竹帘邀她进去。
堂内陈设古雅,窗下设一软榻,坐着个保养得宜的中年妇人,穿着件簇新的绸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了个圆髻。
“可是涟儿回来了?”她原本还坐着,听了动响把脑袋转过来。
“出去了这幺多年,都不晓得回来看娘一眼。”妇人的声音颤抖着,她摆手叫人过去,“过来,叫娘看看你。”
陆涟心下一紧,面上浮起挣扎的神色,小走几步,扑到软榻前,双膝一软:“娘……”
“我的孩儿,这些年在外头都瘦了。”妇人将她拥入怀中,死死地箍住她,仿若一松手人就要消失了。
“我的心肝,娘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你怎幺这幺狠心……”妇人说着说着就潸然泪下。陆涟倒是有些动容,僵着的肩膀松懈几分。
哭了许久,她才稍稍松开,双手捧着女儿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瘦了……是受苦了啊……”
陆涟不习惯如此狎昵的行为,将脑袋微微摆过去,她如今也只是代所谓的“陆家小姐”尽孝,除了装装样子抚慰一下眼前的妇人,倒不知该做什幺了。
“娘,兄长呢?”她想了想,开口问道。
“你兄长也是……太忙了!”妇人话里带着些怨怼,“把你找回来,自己倒跑了,还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院子里,娘不管,往后你哪儿都不要去了,就陪娘说说话可好?”
陆涟察觉不妙,连忙按住她:“娘,女儿不走,就在这儿陪着您。”
她心中警铃大作,这妇人看着痴痴癫癫的,若真被她缠住,虞染之交代的任务如何完成?
然而妇人却异常固执,拉着她的手不肯放,絮叨着陈年旧事,从女儿幼时爱吃的点心,说到她学刺绣扎破了手指,又翻箱倒柜拿出个褪色的布老虎,说是她儿时的玩物……
日影西斜,窗外的光线渐渐昏暗下来,陆涟心中焦灼渐起,面上却只能强作温顺。她几次想寻个由头告退,都被妇人打断,硬是拉着她看这看那。
“娘,”终于按捺不住,趁着妇人歇口气的空档,她轻声道,“女儿有些乏了,想回房歇息片刻,晚些再来陪您说话可好?”
“乏了?”妇人攥着陆涟的手骤然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回什幺房?就在娘这儿歇,娘这软榻大得很!你小时候不都是挨着娘睡的吗?”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陆涟心头剧震,试着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妇人目光锁住她的脸,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或者说,在确认什幺。
“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好不容易找回来,你……你休想再离开娘半步!休想!”
“放手!”她猛地用力,狠狠甩开了妇人的手!
老妇人猝不及防,被甩得一个趔趄,跌坐回软榻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
陆涟也愣住了,擡起自己因用力而微微发红的手腕,她再不敢停留,也顾不得什幺礼数,转身就往外跑。
“小姐!小姐!”两个丫头在门外惊呼,想要阻拦。
陆涟却像没听见,撞开挡在身前的人,发足狂奔起来。千机阁的深宅大院如同迷宫,她慌不择路,只凭着本能穿过一道道回廊,绕过一座座假山。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廊下挂着的灯笼散发出昏黄的光晕,四周愈发僻静,连个巡夜的仆从都看不见。
她跑得气喘吁吁,心口狂跳,手腕处传来隐隐搏动。
终于跑到一处更为荒僻的角落。前方似是一道高耸的围墙,墙内黑黢黢一片,连灯笼的光都照不进去,只有几株形态怪异的古木枝桠探出墙头,在夜色中张牙舞爪。
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从墙内弥漫出来,围墙一角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
脚步猛地顿住,毫无征兆地,墙内黑暗深处亮起了两点幽幽绿光,像是某种野兽的瞳孔,就那幺突兀地悬在黑暗之中。
陆涟感觉到手腕抽动的细痛更剧,她勉强按住痛处,再一擡头,那绿光消失了。
她提气跃上围墙翻了下去,心脏砰砰地跳着,越往前走,就越压制不住体内的蛊虫。这些邪恶的小东西疯狂地在筋脉中贯行,催促着它们的宿主去找寻母蛊。
“该死。”陆涟摸出腰间配刀,在手腕处滑了个口子,勉强放了血,运气强压着筋脉。
她继续往前走,伴随着一阵枯枝败叶被碾碎的“簌簌”声,一个模糊的轮廓在黑暗中显现出来。
那轮廓匍匐着,肩背耸起,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困兽。两点绿芒正是其双目,此刻微微收缩,死死锁定着她。
“呜……吼……” 一声低吼传来,陆涟下意识提刀刺去,却堪堪在看清楚人之后停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