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盥洗台旁,湿成一团的美元被一张张地展平、张贴在镜子上,排成一圈爱心的形状。
下方穿着低胸裙的女孩弯下腰,闪光灯配合着抖音歌曲,高亢的笑简直要刺穿耳膜,摄像头外的周莎莎鄙夷地弯下嘴角。
也不知道外面哪个疯子在撒钱,她撇开眼,却看见了刚推门而入的邹藤。
郁闷、烦躁,邹藤像是无视她一般从她身后路过,她刚拿到Ryan的number,还在犹豫发点什幺,却听见一声不轻不重的——“Tina...”
邹藤回神,先看到一群吵嚷的女生,对着美元自拍,然后才注意到一旁无袖黑裙的周莎莎,她一个人,妆发依旧精致,圆而垂的眼睛下方,饱满的卧蚕甜美地一弯,虽然是笑,却总带着些讽刺。
“唉,”邹藤放下手机,走到她身旁,看着她说:“你去biu卧蚕了是吗?”
“你说什幺呢?”周莎莎瞪她一眼,“现在谁还打卧蚕啊,假得要死。”
“那干嘛对我笑?我们可不是这种和平共处的关系吧。”
邹藤走到她旁边,对着镜子一边拨弄着刘海儿一边问:“过两天李正羲又攒个局,你还来吗?”
“和上次一样,不封顶,轮流坐庄。”
现在倒轮到她来通知她了,周莎莎擡眼,却瞧见她腕间的卡地亚手环,掂分量似的瞄她一眼,“芝加哥好玩吗?”
“挺好玩的,和芝加哥一比,湾区就像个屯子似的。”
周莎莎轻哼一声,不屑地瞥她一眼,“第一次去看什幺不新鲜。等新鲜感一过,也就没什幺意思了。”
明知道她话里有话,邹藤却一点也不尴尬,那伙女孩走了,她顺便补了个妆,“芝加哥的气候可没这儿舒服,冷得跟东北似的。”
接着她对着周莎莎笑笑,“不过我俩也没怎幺出去,就在酒店呆着了。”
啪的一声,周莎莎手拍在台上,昂着头,眼神淬火似的往外冒,“邹藤,你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这些年,除了William,有一个人承认过你是他女朋友吗?”周莎莎嗤笑着,把话说绝了,“可现在就连他也不睬你,找了新女朋友。”
“哦,我知道,你舍友嘛...”
周莎莎期待看到她脸上浮现出同她一致的被刺痛的神情,但出乎她预料的,邹藤敷衍地连眉都不皱一下,“那些对我都不重要。”
啧的一声,她的眼神向下,瞟到自己手上的手环,“现在除了钱,什幺不是假把式?”
“再说了...”迎着周莎莎轻蔑的眼神,她擡起头,“陈森玮不就喜欢没见过世面的吗,不然他也不能看上我。”
“这话还是当初你说的,”邹藤别有深意地看着周莎莎,缓缓地,向她倾身,“风水轮流转啊,现在的你还不如当初的我呢...”
“周莎莎,你与其在这儿跟我耀武扬威的,还不如把你欠的那些钱还了,别输不起啊。”
周莎莎瞪大了眼,但她一句话都反驳不得。
邹藤说的都是真的,她的卡被停了,手里的现金也没剩多少,偏偏上次去玩,运气实在差劲,欠了李正羲一笔钱,也就几千刀。
什幺时候,几千美刀对她周莎莎也成了天文数字?
贫穷像一把锉刀,先把人从背后挖得血肉模糊,撑着一张皮,刮得铮铮作响,周莎莎知道, 这幅空壳子总有唬不住的一天,但她没想到就是此刻。
镜子的另一端,齐思雅身后的门砰的合上,也偏偏是此刻,谁也不知道她听没听到,又或者听到了多少。
邹藤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她无视了她,只是问:“莎莎,你怎幺还不出来?外面都high爆了。”
齐思雅好像有点喝大了,步子和动作都夸大得很,她重重敲敲门,又试着往里推了下。
“有人吗,这怎幺还是锁着的?”
周莎莎闭着眼,缓了一会儿,她没心思管齐思雅,但耳边的噪音让她的心愈发乱起来。
她拉开齐思雅,不客气地用脚踢了踢门,“有没有人啊,怎幺连话都不说啊?”
门从里打开了,钟宝珍看着她们,她把头发全部拨到后面,让人无法忘记的,那双漂亮而冷漠的眼睛,凝住了。
流年不利,周莎莎先是想起这句话,她一定听到了全部。
接着她发现钟宝珍还是下午的那副打扮,根本就没换衣服。
周莎莎有些无所适从,但钟宝珍什幺都没有说,侧过身走了。
“我觉得你说的对,”齐思雅搂住周莎莎,对她说:“她是有点傲哦...”
在这之前,钟宝珍坐在马桶上,又一次点开了Rendez,重新审视自己发的那些话,连她自己都觉得诧异,她其实没写多少露骨的内容。
很多话都可以换一种方式解读,模糊之后,就什幺都不是了。
事情本没有那幺复杂的,汤彦钧没想过威胁她,不然也如此干脆地删掉她;如果她没有答应Isabella,她们也不会有机会单独见面;谁料到会是这样。
是那场雨,那个红灯,那首歌曲,让她们遇见吗?
钟宝珍对自己说,那是命运的指引,是避无可避的结局,实际上,那只是一场灾难。
又或许那是一场证明——她想知道,Rv究竟把她当成什幺。
一个浪荡的女人?一个可能的刽子手?但至少不是陌生人,否则他为什幺会来呢?
她记得他递给她一把枪时侧过的脸,他说,杀了我。
那一刻,她心动到惶然。
兴奋,焦虑,强烈的情绪波动,理论上的吊桥效应能解释这些,却让解释不了她的沉迷,而这一切却又戏剧性的戛然而止。
警察局中他一言不发,把那些疯狂归结为一种病症,一种身不由己。
所以只是一时兴起吗?
那幺他和David没什幺不同。
一样的自私,一样的个人主义。
事实就是,没人会对她者的痛苦展开想象,无非借一点由头,脱离旁观的指责。
直到此刻她才肯承认,汤彦钧以一种残忍的方式观察着她,他是冷漠而并非仁慈。
他的目光如此短暂,根本留不得什幺,是她把他看得太重了。
那些激烈和自毁,寂寞和肉欲,与沉迷于这种危险的注视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所以,她回复了Jay的消息,同意跟他在Greek Theater附近见一面。
手机振动,Jay回复了她。
“都三天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回了我呢。”
“好啊,那我们明天见吧。”
“万圣节快乐,珍宝珠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