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寒陡峭,天光未破晓,西厢阁的伙房上方已升起袅袅炊烟。
西厢乃武安侯妾室柳氏居所。柳氏本名柳晴,淅川柳氏养女,柳氏虽非名门闺秀,在当地也算望族之女。十九岁那年被侯爷相中,入府十余载,育有一女名唤依依,年方十岁。
柳氏入府前,侯府已有正妻叶氏与侧室李氏。偏那李氏独得恩宠,终日撺掇侯爷立庶长子宋濂为世子,一时间侯府后院硝烟四起。
说起这李婉娘,原是扬州瘦马,虽出身勾栏却才情艳绝。当年多少王孙公子掷千金求一笑,偏看中尚是世子的宋霆。
若非当年老侯爷极力反对儿子立李氏为妻,哪轮得到叶氏进门?
叶氏名素心,出身尚书令府邸,与侯府本是门当户对的姻缘。谁知新婚燕尔,丈夫连合卺酒都未饮便宿在西院。直至五年后,在长辈的施压下,夫妻才得以同房,先后诞下嫡子宋昱和嫡女宋媛。
虽有一双儿女傍身,叶素心依旧寝食难安,毕竟那妖妇的枕边风从未停歇。
李氏恃宠而骄,晨昏定省一概不至,生生让她这个主母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果然老侯爷尸骨未寒,宋霆继承爵位便欲立庶子为世子。
叶家倾尽全力阻拦,宋霆非但不为所动,竟要一纸休书与发妻和离。
若非老祖宗以"宠妾灭妻"相逼,定下"嫡子弱冠方可议爵"的规矩,恐怕世子之位早易主。
经此一事,夫妻嫌隙更深,反倒与李氏"伉俪情深",侯爷甚至放话:若非叶家势大,早将其逐出府门。
丈夫的心是收不回了。叶素心常忆起刚生下嫡子时,丈夫态度稍缓,让她误以为有望挽回。如今看来,她终究还是斗不过那妖妇。
后来,为制衡李氏,她特地从淅川带回柳氏。正值妙龄的柳晴让侯爷眼前一亮,当即纳入房中。
奈何柳氏性子太过温吞,根本敌不过李氏的百般手段。
叶素心气得数落她:十九岁的鲜嫩年纪,竟斗不过半老徐娘!
再之后,叶素心故技重施,侯爷却似铁了心,任是再年轻貌美的女子都不为所动。其中缘由,怕是只有那妖妇知晓。
这一仗,明显是叶氏役了。
......
“来叔,西厢的早膳好了吗。”春桃搓着冻得通红的手瑟瑟发抖,她卯时就在膳房外候着,才等到开门。
“春桃姑娘怎比你家主子还急。”来叔瞥了眼门外冻得瑟缩的身影。早春倒寒,刺骨入肌,都是侯府当差的,到底心软便唤她进屋。
"能不急吗?"春桃哈着白气,"如今西厢添了人口,可膳房总说份例不够。那点子吃食,怕是喂雀儿都不够。"
西院膳房早就暗中吩咐克扣西厢的人,常连主子们的份例都凑不齐。往次都说她来得晚,她今日便特意早起,就为让主子们吃口热乎的。
"这话说的,侯府还能短你们一口饭?"来叔不以为意。
侯府自不会短这一口饭。但西院那位特意交代"关照"柳氏——每次最后出餐,将残羹冷炙留给西厢。即便有余,宁可赏给下人也不给柳氏。这些年柳氏忍气吞声,哪敢言语?
春桃却不同,这丫头是柳氏侄女带来的,主意多着呢。
来叔摇摇头继续分餐,不再理会。他可得罪不起西院那位。
果不其然,春桃望着手里可怜的边角料餐食,唉声叹气。
哪有什幺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她也算是摸清侯府的门道了,分明就是觉着姨娘好欺负。
"春桃妹子?"有人轻唤她的名字,擡头见是帮厨刘平。前些日春桃还跟他买过火炭,侯府苛刻到连过冬的炭火都吝啬于西厢。
“平哥有事?”
“我听说西厢来了位美人,比当年的柳姨娘还标致?”
“那可不!”春桃挺直腰板,“当年在淅川时,小姐的轿子一出门,必引得路人争相观望。”若非家变,凭当年说媒的盛况,小姐早入主高门了。
“当真?”刘平眼珠滴溜转,忙凑近套近乎,“春桃妹子,带咱去开开眼呗?”
“痴心妄想!”春桃柳眉倒竖,一肘子撞开他,“非礼勿视不懂?我家小姐是正经闺秀,岂容你这登徒子觊觎?”
“嗨,什幺闺秀。如今柳家家都散了,与咱们有何不同?”不过是个投亲的,摆什幺小姐架子。
“休想!柳家再落魄,那也是书香门第的根底!”
“西厢阁离这儿近得很。”刘平不死心,见春桃瞪眼,忙压低声音,“我每日藏些好菜,给你们留着,你就让我远远瞧一眼,可行?”
"呸!"春桃将食盒护在胸前。
刘平却不恼,意味深长道,“你以为单是李姨娘作梗?这侯府上下的眼睛,可都盯着你们西厢呢。”
春桃心头一凛。侯府分院而治,西厢阁隶属西院,一应事务皆由李氏掌管。而东院的大夫人,对西院的克扣当真不知?
“你细想想。往后我给西厢阁送饭,岂不两全其美?”刘平怂恿道。
“容我想想。”春桃既不忍主子挨饿,又怕这厮存了歹念。毕竟当年在柳家,小姐身边就没少过狂蜂浪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