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竹望着她的双眸,只觉她指尖茗茶的余温蔓延至掌心,半晌,她反手回握,笑得开怀。
“殿下啊。”
“嗯?”
柳青竹眸光微动,那抹笑另有深意,望入漆黑的瞳孔,竟然一片空幽。姬秋雨气息滞了刹那,指尖仿佛传来被蛇信子舔舐过的触感,就连她的心跳,也不禁随之鼓动,耳边不断回荡着“咚”的声响。
不知何时,柳青竹唇角的弧弯藏了毒,恍如针扎地戳入心之深处。她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姬秋雨的指骨,笑道:“殿下是不是忘了什幺事?”
闻言,姬秋雨脸色微沉,甩开她的手,扶着桌上茶盏浅抿一口,茗茶的清苦漫入唇缝。她放下杯盏,淡淡擡眼,启齿道:“江府藏有一间暗库,掩的多是蛇蝎腌臜之事,我的话点到为止,能不能找到,就要看你青竹美人的本事了。”
话音刚落,柳青竹猛地从座椅上站起,大步朝外走去。姬秋雨不为所动,仍深深埋着头、品着茶。
柳青竹往江府内堂走去,脚步极轻,恭维的话语不断从耳畔掠过。
叶萧二家掌权多年,江南悬案又搁置六扇门,并非无人想从此下手,只奈何没有铁证,不能将那些恶人绳之以法。柳青竹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微微颤动。只要找到盐,只要找到残余的盐......便足以颠覆。
婉玉匆匆混入江家,就瞧见柳青竹快步而行的身影,云袖不断扬起沙沙的风声。她飞身一跃,落在柳青竹跟前。空洞的目光和通红的眼尾一并落入她的眼,婉玉心猛地一跳,掰住柳青竹的双肩,皱眉道:“姑娘,你怎幺了?”
柳青竹依然无动于衷,婉玉晃动几下,她才渐渐地回过神来。
“姑娘?”婉玉试探地问道。
柳青竹握紧的拳松了,眉眼间略有些戚戚。她目光汇聚,重新落在婉玉身上,呐呐道:“余毒未清,我许是着相了。”
“什幺毒?”婉玉眉间沟壑愈深。
柳青竹抿了抿唇,沉沉道:“无可解。”
“可琼瑶明明......”
柳青竹摇头,阻了她接下来的话。
“我总觉得,从拓跋涉水往井中撒毒的那刻起,我体内便埋下一颗种子,毒素随着时间开枝散叶,他们研制的汤剂,只是断了根,并未绝了种。”
婉玉的心被揪了起来,她正要开口,眼中却映入一片血红,一汩鲜血从柳青竹鼻中渗下,缓缓积在唇峰上,柳青竹察觉不对,微微垂眸,血珠从空中坠下,晕在胸襟上。婉玉一成不变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她忙用袖口堵住柳青竹的口鼻。那血却似止不住,染红了整片袖口。
柳青竹双眉颦蹙,推开她的手,月光下,血糊了一脸。她跌跌撞撞地跑到院中池旁,跪下清洗面庞。血水融入池中,渐渐变得清澈。柳青竹低垂着头,青丝沾了水,月光描摹着清秀的容颜,映出滑落下巴的水珠。
“我似乎不年轻了。”柳青竹淡淡道。
婉玉不会说宽慰的话,只默默看着她,心中生出浓浓愁绪。
片刻,柳青竹直起身子,又变回了那副无坚不摧的模样,只剩血染衣襟的那一点赤红。柳青竹拿出手绢,擦去脸上水渍,轻声道:“婉玉,我要你做的事如何了?”
婉玉从胸前取出盐袋递给她,道:“这袋私盐确与市面上的官盐有所不同,似乎掺杂了一种特殊的石砾,可使盐粒吸附其上,故而会比官盐粗大不少,也更难溶于水,但它的缺点更为致命,便是极难处理干净,除非像云山那夜的洪流暴雨,否则定然留下蛛丝马迹。”
柳青竹眯起双眸,接过盐袋放在月色下一晃,冷冷吐出两字:“很好。”
柳青竹同婉玉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往江府深处走去。江府的布局与陈设皆十分古怪,门楣和门槛极高,入府第一眼是一间双层宾客楼,用于招待宾客和红白喜事,而后头的光景却被全然遮了去。过了宾客楼,便是厨房和下人住的地方,上不得台面,还得再过一湾池塘,才到小姐少爷住的地方,然后再过一个门洞,才是江玉珉的藏身处。
江玉珉的书房被严加看守,两排士兵,从书房前驻守至门洞。二人只好先兵分两路,婉玉去打探江家布局,柳青竹便留守此瞧瞧有什幺关巧。
柳青竹避开巡守的士兵,沿着石壁往右走。约莫十来步,柳青竹脚步一顿,瞧见团簇的杂草中,有一人狗趴着,正鬼鬼祟祟贴在墙上,乍一看,这身影身形还有些熟悉。
“文大人?”柳青竹轻轻踢了她一脚。
蜷缩着的身影一震,迟迟地回过头来,发现是柳青竹后松了口气,继续拿着听筒贴住墙。柳青竹在她身旁蹲下,轻问:“这是什幺?”
文天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沉声道:“听。”
柳青竹收声,将耳朵贴近。这个听筒精妙绝伦,以青铜制成、涤纶线相接,传导的声音格外清晰。另一只听筒已被文天君提前固定在书房外墙。
书房内似乎激发了激烈的争执,虽不太真切,柳青竹也听出了个大概来。为的不过是那两件事,入伙私营和以税兑银。如今江南商会二人坐庄,一是李会长,二是苏副会长。二人关系匪浅,从闽南远道而来,相互扶持至今,近日却因这两事执见不一,几近翻脸。李家是块硬骨头,对朝廷积怨颇深,至死不肯让官府捞一分油水,而苏家有意讨好官府以谋权势,与李家莫衷一是。
二人都是把持着滔天富贵的人,谁也不肯退让,这场争执以苏副会长破门而出告终。
柳青竹与文天君同时擡起头来,她转头,看见文天君眉头紧锁、眉目沉沉,抛出那个她想问很久的问题:“文大人,你怎会在此处?”
“呃?”文天君迟钝地回过神来,擡起狭长的双眸,解释道,“我前来寻那失踪的神婆,打听到她今日出没在府中。”
“那这是?”柳青竹眸光转动,落在她手中做工精细的听筒上。
文天君欲盖弥彰地挠挠头,讪笑道:“是有些难登大雅之堂。”
柳青竹沉吟片刻,问道:“要找那神婆,不能直接去拜见江大人吗?你曾也是天子门生,他定不会薄待你。”
文天君摇头道:“别看今日江府热闹,可全是他女儿招待的,现在人心惶惶,想见他一面,可比登天还难。”
“此话怎讲?”
“他如今头顶重任,抛头露面只怕叫人看了笑话。想要见他,须得有江府递呈的鎏金拜帖,千金换不来。”
“那拜帖何人所持?”
“所持人不多,皆是些达官显贵,入府时江姑娘亲手送去的,通常都会系在腰间。”
柳青竹垂下眉眼,似在思量什幺。良久,她忽然一笑,旋即起身。文天君擡头看着她,言语间有些严肃:“你可别乱来,今日到府的可不些简单人物。”
柳青竹不以为然地拍拍她的肩膀,笑道:“乱来的事我做得多了,不差这一件。”
言罢,柳青竹转身离去,正巧碰上迎面走来的婉玉。婉玉板着个脸近身,在她身侧耳语:“府西的地底有风传来,暗库多半藏在那。”
闻言,柳青竹悄悄回眸,文天君不知何时离去了,她才反过来同婉玉道:“暗库钥匙呢?打探到没?”
婉玉将声音压得更低:“就在江玉珉的身上。”
话落,柳青竹眉头一挑,凉飕飕地瞧了一眼那士兵走动的门洞。
“看来这拜帖,是不得不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