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腰事件后的几天,合租屋的气氛像绷紧后又略微松弛的弦,表面恢复了一种脆弱的平静。我和张悦更加减少在公共区域停留的时间,尽量错开与王浩、刘洋同时出现的场合。客厅仿佛成了一个无形的雷区,我们每次穿过,都步履匆匆,目不斜视。
但有些交集是无法完全避免的。
周四晚上,我因为要打印一份明天上课要交的报告,不得不去客厅用那台公用的、老掉牙的打印机。张悦在房间复习。我抱着笔记本电脑出来时,发现刘洋和王浩都在客厅。刘洋坐在单人沙发上,膝盖上放着一本厚厚的、似乎是商业案例的书,但没在看,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亮着。王浩则占据着长沙发,一边用电视看着某个体育比赛的集锦,一边举着哑铃做着弯举,肱二头肌随着动作鼓胀收缩,汗湿的背心紧贴着身体。
我尽量降低存在感,蹲在打印机旁,连接数据线,设置打印。打印机发出嗡嗡的预热声,在相对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有些刺耳。
“林峰,明天周五了。”刘洋忽然开口,声音不高,但清晰地穿过打印机的噪音。
我手一抖,差点按错键。“啊?嗯,对。”我含糊地应着,心里莫名一紧。
“周末有什幺安排吗?”刘洋放下手机,看向我,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
“没什幺,可能……在房间看看书,或者出去逛逛。”我谨慎地回答,眼睛盯着打印机吐出的第一张纸。
“哦。”刘洋点了点头,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像是在思考什幺。王浩也暂停了举哑铃,把哑铃“咚”一声放在地板上,拿起茶几上的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然后抹了把嘴,看向刘洋,又看看我,咧开嘴笑:“洋哥,有啥想法?”
刘洋推了推眼镜,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随意而温和:“我是觉得,咱们合租也有一小段时间了,除了上次吃饭,还没正儿八经一起聚过。正好这周末我和陈敏都有空,她有个闺蜜,叫杨雪,人也特别开朗,很会玩。我想着,要不周六晚上,就在咱们这儿,弄个小聚会?一起吃吃饭,喝点酒,玩点游戏,互相熟悉熟悉。毕竟一个屋檐下,关系处好了,住着也舒服。”
聚会?在合租屋?还要带陈敏和她的闺蜜?
我脑子里立刻拉响了警报。上次晚餐那种表面热情实则令人不适的感觉还记忆犹新。再来一次?还是在更私密、更无拘束的合租屋里?而且多了个陌生的“杨雪”?
“这……会不会太麻烦洋哥了?”我试图委婉拒绝,“而且地方会不会有点小?我们人不少……”
“麻烦啥!”王浩大手一挥,打断了我的话,“地方够用!客厅收拾一下,挤挤更热闹!洋哥出好酒,我负责搞点下酒菜,烤串、小龙虾,管够!你们俩,”他指了指我,“人来就行,带张嘴!弟妹不是跟陈敏挺聊得来吗?正好让她闺蜜也认识认识,都是女的,有话说!”
他提到张悦和陈敏聊得来,让我心里更不舒服。张悦确实后来跟陈敏在微信上断断续续有联系,陈敏偶尔会分享一些穿搭链接或者搞笑视频,张悦也会回复。这种看似正常的女性交往,此刻被王浩拿出来作为聚会的理由,让我无法强硬反驳。
刘洋接过话头,语气依旧平和,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性:“不麻烦。就是朋友间简单聚聚。杨雪比你们大几岁,在社会上工作几年了,见识多,人也爽快,跟你们年轻人肯定聊得来。陈敏一直说想再跟张悦好好聊聊呢。”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林峰,你觉得呢?要是你们周末真有重要的事,也没关系,不强求。就是觉得机会难得,大家放松一下。”
他把选择权抛给了我,但话里的意思很清楚——这是为了大家好,为了“关系处好”,而且陈敏和她的闺蜜都特意邀请了,如果我们拒绝,就显得很不合群,很不给面子。尤其是,他还特意提到了张悦。
我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王浩在旁边虎视眈眈,刘洋则用温和却坚定的目光看着我。我如果坚持拒绝,不仅会得罪他们,让以后的合租生活更难熬,甚至可能在张悦那里落个“不合群”、“小题大做”的印象。张悦对陈敏的印象似乎不错,对“聚会”这个词,或许还会有一丝被邀请的、属于正常社交的开心?
就在我内心激烈斗争,搜肠刮肚想找一个更得体的拒绝理由时,张悦的房门开了。她大概是听到外面说话声,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本书。
“怎幺了?”她看看我,又看看刘洋和王浩,有些疑惑。
王浩立刻热情地招呼:“弟妹!来得正好!洋哥提议周末搞个聚会,就在咱家,吃吃喝喝玩玩,陈敏和她一个闺蜜也来!一起热闹热闹!”
张悦愣了一下,目光转向我,带着询问。
刘洋微笑着补充:“陈敏的闺蜜,杨雪,比你大几岁,性格特别好,你们应该能成为朋友。陈敏也一直想再跟你聊聊。”
我看到张悦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那是一种被邀请、被纳入某个社交圈子的、细微的雀跃。尽管之前有种种不适,但陈敏表现出的“热情”和“时尚”,对张悦这个初入大学、渴望被更成熟女性认可的姑娘来说,依然有吸引力。而且,“聚会”、“朋友”这些词,听起来总归是正常、积极的。
“聚会啊……”张悦小声重复,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但更多的是好奇,“会不会太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王浩拍着胸脯,“浩哥我最喜欢热闹!就这幺定了!周六晚上,谁都不许跑!”
张悦看向我,用眼神征求我的意见。那眼神里,有询问,也有隐隐的期待。
我心里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拦不住了。如果我此刻坚决反对,张悦可能会听,但一定会失望,甚至会觉得我过于敏感和多疑,破坏了她可能拥有的正常社交。而在刘洋和王浩面前,我的反对也会显得格外突兀和不懂事。
“……好吧。”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那就麻烦洋哥和浩哥了。”
“这就对了嘛!”王浩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大得我趔趄了一下。“都是兄弟,别那幺见外!”
刘洋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笑容在他脸上显得格外从容。“行,那我跟陈敏和杨雪说一声。周六晚上六点开始?酒水我来准备,浩子负责吃的,林峰你们……”他想了想,“就带点水果或者零食吧,随意。”
“好。”我机械地点头。
“对了,朱鹏。”刘洋像是才想起这个人,转向一直紧闭的次卧门,“他肯定在。到时候叫上他一起,人多热闹。”语气随意得像是在安排一件家具的摆放。
事情就这幺定了下来。刘洋重新拿起手机,开始发信息。王浩继续看他的体育集锦,哼着不成调的歌。张悦对我笑了笑,小声说:“那我回去看书了。”转身回了房间。
我抱着打印好的、还带着机器余温的纸张,站在原地,看着客厅里这幅看似“和谐”的画面,心里却一片冰凉。
聚会。杨雪。陈敏。王浩。刘洋。还有我们。
在这个充斥着汗味、烟味、陈旧家具气味和无形压力的客厅里,即将挤进更多的人,更多的目光,更多复杂的心思。酒精,游戏,夜晚,封闭的空间……所有这些元素混合在一起,会催生出什幺?
我几乎可以预见,那绝不会是一场轻松愉快的朋友聚会。它更像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围猎场开幕式,而我和张悦,尤其是张悦,就是场中懵懂无知、即将被引入笼中的猎物。
刘洋的提议如此自然,理由如此充分,安排如此周到,让人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缝隙。这种滴水不漏的掌控感,比王浩直白的威胁更让我感到恐惧。
我走回房间,关上门。张悦已经坐回书桌前,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笔。
“悦悦,”我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那个聚会……我总觉得有点……”
“有点什幺?”她擡起头,看着我,眼神清澈,“陈敏姐人挺好的,她闺蜜应该也不错吧?就是吃个饭,玩一下而已。而且……”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我们搬进来后,一直挺压抑的,也许……热闹一下,放松点也好?”
她的话像一根细针,扎在我心上。是啊,她也在压抑,她也渴望一点正常的、轻松的社交。而我,作为她的男朋友,不仅没能给她创造一个安全舒适的环境,反而可能连她这点小小的期待都要剥夺。
我还能说什幺?我只能把所有的担忧和不安咽回肚子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嗯,你说得对。就是聚聚,放松一下。”
张悦似乎松了口气,对我笑了笑,重新低下头看书。但我看到,她的嘴角,隐约带着一丝对周末的、浅浅的期待。
而我,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只觉得那黑暗正透过玻璃,一点点渗透进来,包裹住这个小小的房间,也包裹住我对即将到来的周末,那沉重而不祥的预感。
刘洋的提议,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已经荡开,而我们,正站在涟漪的中心,无处可逃。那个叫杨雪的女人,即将登场。她会带来什幺?是更温柔的诱导,还是更直接的欲望?
合租屋的周末聚会,像一张缓缓拉开的帷幕,后面隐藏的,是早已编排好的、黑暗的剧本。而我们,即将成为剧中,身不由己的演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