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开。
可就在沈斯珩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所有刻意练习过的镇定，都像海面上的泡沫，被瞬间击碎。
那双眼仍旧温和，像是沾着一点月色的深水，可周若涤就是无法直视他。
沈斯珩站在那里，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微微偏着头看她，嘴角淡淡收着。明明没有一丝上位者的咄咄逼人，但不知为什幺，那份无声的注视却比任何语言都来得更具压迫力。
周若涤的指尖不受控地颤抖，手里的合同啪地一下掉在地上。
她脸上没什幺表情，动作却有些快地蹲下去捡。可那张纸就像故意和她作对似的，被窗外的风吹得轻飘飘地移了一寸。
她弯腰伸手，指腹刚碰到边缘，就被人抢先一步拿起。
陆离眼神扫了她一眼，又若有所思地望了沈斯珩一眼，笑着把合同放回她手上。
“小姑娘看到老师这幺怕啊？放心，你的沈老师不会吃了你的。”
周若涤：“谢谢。”
她赶紧把合同放回包里，然后擡眼看着沈斯珩。
他站得不远，正好处在暖白色的灯光投射下。他没有什幺明显的情绪，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摆在桌上的外卖盒，又慢慢地擡眸看向她。
她不知道沈斯珩有没有看到，刚才她和陆离交换微信的动作，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幺。只是下意识地想解释什幺，唇动了动。
“沈老师——”
沈斯珩像是终于听见了她的声音，神情淡淡地动了动。
“周若涤。”
他只是喊她的名字而已，可那声却像骤然收紧的手，直接攥住她喉头。她心口猛然一缩，呼吸都跟着失了节奏。
音调低缓，像指节轻敲在玻璃上，没有温度，却直直敲进她胸腔。
他继续道：“已经天黑了，该回学校了。”
她咽了咽喉咙，垂着手指攥紧包带，才意识到后背已经沁出一层冷汗。
那种被他看着的感觉，像是一根细丝绕在身上，松而不紧，却足以让她整个人陷入被操控的深渊。
周若涤低声答：“……好。”
低下头从他身侧走过时，脚步极轻，却还是有那幺一瞬，她以为自己听见了沈斯珩的呼吸顿了顿。
他的呼吸像是凝在了她耳边，沈斯珩站得太近，距离近得像只要他伸出手，就能将她重新拉回去。
包带在指间滑出一道勒痕，心里像被什幺薄薄一层玻璃磨过，酸涩又钝痛。
那几步走得格外清醒，却也格外艰难。
就在她快要走到门口的那一刻，身后忽然传来陆离的声音。
“欸，周若涤——”
她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向他。
“记得微信联系啊，我还是很看好你的，人得为自己谋条后路，知道吧？这世道别老拿尊严当饭吃，早点悟出这道理，你能少走十年弯路。”他笑着挥了挥手。
周若涤轻点了下头：“好。”
她没敢去看沈斯珩的脸，转身走出门去
办公室门合上，隔断了她的气息，也将那点缠绕不清的情绪关在门外。
屋里短暂沉默了几秒。
沈斯珩站在原地，眸色如常，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他并未多问一句，也没有回头。只是目光落在她刚才站过的位置，眼尾微敛，像是陷入短暂的思索。
陆离回头看他，忽然咂了咂嘴：“啧。这小姑娘在我面前，说话犀利得很，我说一句她顶三句那种。结果你一进门，整个人立马就焉了，看她那反应，要不是你性冷淡，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背地里调教过她。”
沈斯珩只淡淡道：“学生怕老师，很正常。”
“是吗？你打算把老师这个人设扛到什幺时候啊？没多久可以耗了吧。”
沈斯珩依旧没吭声，似乎对这种挑衅毫无波动。
陆离却像忽然来了兴致，接着道：“不过话说回来，第一次在我的酒吧看见她，我就觉得这小姑娘跟你的磁场对得上。很奇怪，就是有那种感觉，像是注定会有纠缠。”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你跟桑大小姐那边又没尘埃落定，要不然……试试师生游戏？”
沈斯珩这才擡了擡眼看他：“你看片看多了，这些低级情节，也能往我身上套？”
陆离一噎，干笑两声。
他拿起电子烟抽了一口，像报复似的，慢悠悠吐出一口白雾，刻意朝沈斯珩的方向送去。
薄荷味的烟雾轻柔飘过，在他眉眼之间慢慢散开。
“斯珩，你别不爱听。就你这幅不近女色的样子，要不是知道你在回国前谈过那个……啧，我还真以为你是无性恋呢。”
沈斯珩没接话，垂眸盯着他手里那根电子烟，眼神沉了两秒。然后擡手，指尖干净利落地将烟从陆离指缝抽出。
直接把电子烟丢进了垃圾桶。
他低声：“我说过，别在我面前抽烟。”
陆离咂舌：“沈斯珩你可真难伺候。我都还没说你三年前那段感情是怎幺烂尾的呢……”
他话音一落，沈斯珩低头理了理袖口，似乎不打算接这茬。但陆离已经说开了，便继续说下去。
“那时候你们俩，简直是圈子里模范情侣。连老爷子都松口了，差点就让桑家那边死心了。谁能想到，你说断就断，那姑娘连一通挽留都没来得及……”
话说到这里，他终于收住了调侃，语气罕见地收了几分。
“……你到底在想什幺啊？”
“正因为她很好，才不该继续维系下去。你应该很清楚，没有女人甘心被定义成合适。女人都想要被偏爱，能成为例外的那个。想看见对方失控。”
“可惜，我从不失控。”
“如果一段关系里，我必须扮演一个连情绪都要规划好的角色，那这段关系对我而言就没意义了。”
……
周若涤走出大楼时，天已经全黑了。
CBD片区的灯光明亮，行人三三两两，她没停，头也不回地拢了拢外套，脚步飞快。
她没走大路，而是拐进一条小巷。
那是通往公交站的近路，能节省五分钟的步行距离。
手机屏幕在掌心亮起，是梁慕白连续发来的微信。
「Luc」：宝宝我在SKP陪我妹买衣服，她非要试十几套，墨迹的要命，我快疯了。
「Luc」：我给你买了Tiffany的蓝盒子蛋糕，等会儿回学校带给你。
「Luc」：我还给你准备了个惊喜，晚上送给你，保证你喜欢，当咱们的定情信物。
「Luc」：你是不是已经回寝室了？吃饭记得拍照发我看啊。
「Luc」：宝宝你怎幺一条消息都没有？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Luc」：你别不理我啊。我保证下次不在教室摸你了，在这样我名字倒着写！
他最后这条消息发出来后又撤回了，过了五秒，又发了一条。
「Luc」：周若涤你要是不哄我一句，今晚这蛋糕你别想吃，我直接拿去喂我妹，让她当着我的面吃完！
她看着那一长串消息，没忍住，嘴角动了动。
这狗男人还真是黏人，一个人怎幺会噼里啪啦发这幺多消息，像机关枪似的轰炸她的手机，哪来这幺多话啊？
她收起手机，决定上车了再回他。
巷子光线昏暗，头顶感应灯坏了半截，风一吹，啪嗒啪嗒地轻晃着，像只吊着线的死鱼眼，随时会落下来。
她刚走到拐角，就听见前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然后，有人笑了一声。
是女生的声音，带着点尖利的甜腻：“哥哥，这是蓝莓爆珠口味的吗？给我抽一口～”
她脚步顿了顿，这声音怎幺这幺耳熟。
“……沉星？”
她顺着声音走近，终于看清前方光影底下的一群人。
是几个校外的青年男生，打扮浮夸，穿着明显不属于学生制服的潮牌外套，有人在抽烟，有人蹲在地上调音响，还有人倚着墙和女生说话。
而那女生靠在墙边，明德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衬衫扣子解开两颗。
是沉星，她左手夹着烟，眼尾勾人地轻笑着，脚尖轻踢墙壁。
她没注意到周若涤。
但周若涤已经注意到了她。
这一幕安安静静地钉在夜色里，像一枚针落入深水，声音不大，却带来持续涟漪。
她没有出声，站在巷口几秒，原本想绕过去，但余光一撇，忽然对上了沉星那边其中一人的眼。
那人吹了个口哨，对着沉星努了努嘴。
“你朋友？”
沉星闻身转头，终于看见了她，眼神瞬间冷了一下。
“哟，这不是周若涤吗？”
周若涤试图悄无声息地往旁边绕过去，哪知沉星已经起身，从墙边走了两步，半个身子横到了她面前。
“这幺晚一个人走夜路呀？梁慕白怎幺回事，让你自个儿溜达？真不怕你出事啊。”
周若涤说：“让开。”
沉星歪了歪头：“我偏不让呢？”
周若涤不再废话，直接侧身欲越过她。
结果脚刚动，沉星身后那个的男生突然站起来，一把按住她肩膀。
“你他妈怎幺跟我妹妹说话的？让你走了吗？”
他话落，另外两个混混男生也起身，他们穿着各种破洞卫衣和铆钉裤子，身上带着廉价香水味和烟味。
周若涤被推得踉跄了一步，手机差点从掌心滑出去。
她反应极快，伸手护住手机，眼神一扫四周，迅速在脑中划出一条可能逃跑的路线。
但还没等她行动，掌心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Luc」：查岗！手势479！
紧接着，是一通视频电话。
她看都没看就立刻接起，压低声音：“梁慕白，我在西环那条后街，靠近公交站这边。我被人围住了，是沉星带的几个男的……”
她声音有点急，喘得发虚，可还是保持冷静，精准给出位置信息。
只是话还没说完，肩侧猛然一沉。有只手蓦地伸过来，将手机抢了过去。
“还敢打电话？”那人低头冷笑着看了她一眼，“你当我们瞎啊？”
他把手机高高举起，像是展示战利品一样在面前晃了晃。
然后，直接摔到了水泥地上。
她手机的屏幕应声而裂，玻璃碎纹如蛛网般铺开，亮起的通话画面在屏幕上疯狂抖动，定格在梁慕白那张骤然变脸的脸上，他还没来得及骂出口，画面彻底黑屏，断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