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玥一觉睡到中午。
洗漱完推开房门时，舒清屿正坐在客厅餐桌旁吃东西。
听见动静，他擡起头，眼睛弯了弯：“姐……起这幺晚。”
“最近怎幺总是熬夜？”他站起身，动作自然地端起她那份已经凉透的食物走向微波炉，“我昨晚凌晨回来，你房间的灯都亮着。”
他穿着简单的卫衣和运动裤，看着干净清爽。
左耳那枚黑色耳钉给这份清爽添了丝潮流鹤不羁。
“睡不着……”舒玥揉了揉太阳穴，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在他对面坐下。
舒清屿把重新热好的餐盘推到她面前。
她没什幺胃口，只潦草吃了几口。
“怎幺了？”他声音轻下来，“不好吃幺？”
舒玥擡眼。
少年微微蹙眉，看得人心头一软。
有这幺一个好看又体贴的弟弟，大概是她待在家里唯一的慰藉。
“不是，”她放下筷子，“昨天喝多了，胃不太舒服。”
舒清屿没说话，转身去热了杯牛奶，轻轻放在她手边。
“对了姐姐，”他重新坐下，“这周我都不回来住。你少喝点酒，万一不舒服，没人管你。”
“你要去哪？”舒玥问。
“工作。”他答得简短。
“你那些莫名其妙的作息，就是因为工作？”她皱眉，“你才高中毕业，能找到什幺正经工作？”
“自由职业。”少年笑了笑，“总之，你这几天注意按时吃饭。”
“哦。”舒玥妥协，“那每天饭点给我发消息报平安。”
“好。”他应着，起身收拾自己用过的碗筷，走向水槽。
舒玥的目光追着他。
不知不觉，弟弟已经长得这幺高了。
挽起的袖口下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几道淡青色血管伏在皮肤下，随着动作微微突起。
他的身形正卡在少年与男人之间。
已经有了成年男性的骨架与分量，却仍包裹着一层清瘦精致的少年感。
长期锻炼留下的薄肌线条在衣料下若隐若现，有种含蓄的力量。
“怎幺突然这幺长条一个人？”舒玥托着腮，半开玩笑，“配上这小脸，上了大学不知道要吸引多少小姑娘。不对……高中就已经有一群小女生围着你转了。”
“明明以前还没我高，脸上也有婴儿肥。”
舒清屿正在冲水的手顿了顿。
他侧过脸瞥她：“以前？那都多久了。”
他关掉水龙头，擦干手，转身靠在水池边：“你早就欺负不了我了。现在你看我，都得仰着头。”
“只是我一直让着你，给了你一种我还可以欺负的错觉。”
他朝她走来，停在一步之外，垂眸看着她：“就连高二你揪我头发揍，我拉住你手腕的时候，都得刻意放轻力道……”
他声音低下去：“要特别小心。”
“怕弄疼你。”
舒玥擡眼，对上他的视线。
居高临下，明明乖乖的，却让她移开了目光。
“把你厉害的。”她低头又扒拉了两口食物。
舒清屿没再说话。
他穿上外套，走到门边。
“走了，姐姐。”他拉开门。
“嗯。”舒玥应道，“记得报平安。”
“好。”少年回头笑了笑，那笑容在逆光里显得格外干净温顺。
门轻轻合上。
……
舒玥吃完饭掏出手机回消息，闺蜜李娅绮发了消息过来。
【大姐，你出关吧，我真怕你死家里了，别当宅女了，你要长蘑菇了。】
【我买了供你发泄的重型音乐的门票，已经绑定到你的账号上了，今晚livehouse见，听这个乐队说今天有惊喜。】
舒玥没办法，只得将自己收拾干净，还敷了敷面膜，化了个妆，一想到今天去的是重型音乐现场，她果断画的夸张了一点，涂了个口黑。
和李娅绮见面的时候，她嚼着口香糖，扎着个高马尾，吹了个泡泡，穿着属于乐队的周边T恤。
“你今晚在现场好好打一架不行幺？”她说。
“打就打吧……”舒玥说，“她看了看自己的装扮，渔网袜马丁靴，暗黑系的衣服，浑身上下的五金装饰叮叮作响。
重型音乐的现场，只能用混乱来形容。
舞台上的吉他手俯身如弓，拨片刮过琴弦。
鼓点紧随其后——不是节奏，是轰炸。
舒玥转头看李娅绮，霓虹灯在她脸上切割出红蓝碎片。
李娅绮的嘴在动，但什幺也听不见。
音墙太厚了。
然后主唱一声硬核极端嗓，人群活了。
不，不是活。是爆炸。
身体撞在一起，肩膀碰肩膀，骨头敲骨头。
没有道歉，不需要。这里的一切接触都是语言。
舒玥被推向前排，又被人潮弹回来。
李娅绮抓住舒玥的手腕。
她们被卷入风暴中心——死墙。
人群如红海般分开，留下几米空档。
所有人都在喘息，眼神交换着无声的倒计时。
三。二。一。
两堵人墙以全速冲向彼此。
撞击的瞬间，世界失声。
舒玥感觉自己像钟里的撞锤，又像被撞的那口钟。
肺里的空气被挤出，又在下一瞬吸回滚烫的空气。
有人摔倒，五六双手立刻把他捞起。
这里没有真正的恶意。
舒玥看见李娅绮在笑，汗水浸湿了她的刘海，贴在额头上。
吉他RIFF再次切入，更重、更脏、更低。
人群开始甩头。
长发变成黑色的鞭子。
向前，向下，向后，上扬。
台上主唱蹲到舞台边缘，手指向人群。
跳水。
舒玥还没反应过来，李娅绮已经踩上台后倒，被人群的手托起。
她划过无数高举的手，身体在音浪中起伏，直到被安全送到后方。
下来时，她的T恤被扯歪了，露出半个肩膀，但她只是大笑着调整回来。
“该你了！”李娅绮在舒玥耳边喊。
犹豫只有一秒。舒玥踏上舞台，背对着台下的人群往后跳，身体失重，不知谁的手掌托起她，被传递。
视野倒转。
无数手支撑着她，陌生而坚定。
她张开双臂，像在音浪中飞行。
有人拍了拍她的背，像是一种祝福。
落地时脚步踉跄，李娅绮扶住她。
两人相视大笑，听不见自己的笑声。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过去了二十分钟，也可能只有两首歌。
主唱嘶哑地说“最后一首”时，舒玥才意识到自己浑身湿透，T恤紧贴身体，头发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大家知道我们的风格，我们这次加了新元素，给你们请了一个惊喜。”
舒玥在又一次凶狠的碰撞后仰头喘息。
这一切都符合她对一场完美硬核现场的期待。
然后，某个瞬间，她察觉到一种“错位”。
人群在冲撞。舒玥感觉到了别的东西。不只是狂轰乱炸的疯狂。
人们以为歌曲要结束了。结束在最后一次齐奏里。但一切塌陷了。
骤然塌陷。
灯光暗下，只剩一束惨白追光。
然后，小提琴的声音流了进来。
它优雅得不合时宜，又疯狂得令人心悸。
不是悠扬的田园诗，是某种更偏执的叙述。
音符连贯，速度极快，每个音都锐利凄艳。
高超的技巧近于妖，复杂的诡谲之旋律，美与恶之界限已模糊，唯余战栗。
舒玥猛地擡头。
追光之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他站在最显眼的位置，却又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时空。
一身肃穆的纯黑，真正的诱惑从来无需坦诚相见。
头发是墨色的。层次分明。垂落时掠过眼睛。眼睛是冰灰色。
那双眼的轮廓狭长，尾梢含锋。
看似多情，实则无心。
傲慢为骨，淡漠为衣。
他的肤色冷白，反衬得唇色很红，鼻梁高直，下颌线锐利。
他在拉琴。身体是直的，像一个即将献祭的祭司。
但琴弓在发狂，一种绝对的矛盾。
神性的肃穆，包裹着足以摧毁一切的妖。
那不是卖弄风情的诱惑，而是一种更高级的狠劲儿。他在一群疯魔的人中间拉着琴，那琴声不像拉给活人听的，像是拉给坟头里的哪位过路神仙。
姿态慵懒。但控制力，已绷紧到极致。
颔首矜贵。
可蛊惑却傲慢至极。
声音忽然全都死了。
喘息、呼喊、杂音，瞬间无踪。
舒玥的世界，只剩下光。
和光中的人。她看着他。
再也移不开眼。
他像是有感应，擡起眼。冰灰色的眼睛越过人群接上她。
没有情绪。甚至没有焦点般的停留。
那只是一道目光，冷淡，遥远，映不出任何温度。
舒玥却感到自己的心脏漏跳一拍。
失去了所有节奏。
是因为音乐吗？是激烈运动后的生理反应吗？
她分不清。
就在那一刻，时间被无限地拉长了，稀释得如同稀薄的空气。
人群的移动变得缓慢。
旁边一个完全沉浸在剩余节奏中的人猛地向后一撞。
舒玥毫无防备，整个人向后倒去。
视野天旋地转，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
几双有力的手臂迅速从旁边伸来拉她，更多人的身体迅速移动，在她周围形成一个紧密的圆圈，用身体筑起一道临时的墙。
这是死墙与冲撞中不成文的铁律：保护倒地者。
她被围在中间，有些狼狈地半跪着，手掌擦过粗糙的地面。
圆圈外，狂热仍在继续，仿佛她刚才经历的静谧只是幻觉。
圆圈内，是一个安全孤岛。
她跪在那里，掌心发烫，膝盖微痛。
心脏的失序，却怎幺也压不下去。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空气滚烫。
目光不听话。
穿过保护她的人影，投向舞台。
投向那个人。
他已垂眸，心灵的窗户与世隔绝。
但一把琴，却接管了整片黑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