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夫愣住了，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纤瘦的小少爷。
来这种销金窟不找女人，找烤红薯？
“哎呀，开个玩笑。”蓼丸满手指夹着一张崭新的英镑在他面前晃了晃，又收了回去，“不是最好的楼我可不去哦~”
妓夫吃了一惊，他打量了一下，发现平平无奇的黑色二重回下面，露出的一小截越后上布。他立刻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说：“那是当然，若旦那，这边请。”
他冲两个男众使了个眼神，这才堆满笑，殷勤地在侧后方引路。
他们拐进一条稍显安静但装饰更为华美的巷子，最终停在一栋气派的三层木造楼阁前。楼牌上写着“福极楼”，门帘是优雅又艳丽的加贺友禅染，彩色的玻璃窗透出明亮的光。
门口已有一位穿着整洁吴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遣手等候。
在玄关处，妓夫跪在了满的脚边。她极其自然地擡起脚，任由对方替她脱下木屐，换上室内专用的草履。
遣手恭敬地将她引到了二楼一间雅致的扬屋。
这里没有床铺，只有昂贵的字画、精致的插花和散发着幽香的香炉。
满跪坐在上座的坐垫上，姿态标准。
“若旦那，是第一次来咱们这儿？”遣手跪坐在下首，笑眯眯地试探，“不知有没有想要的指名？”
在这个等级的游廓，没有熟客引荐，通常是见不到高级花魁的。初次见面的客人叫一见桑，往往只能在这个房间喝喝茶，被打发去见普通的游女。
满从袖口里随手抽出一张英镑，用食指和中指夹着，轻轻放在桌面上，推了过去。
“我是从京都来的。”满面不改色，“听闻关西的福原别有一番风味。我不缺钱，但我缺耐心。”
她那双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遣手，微微露出一丝压迫感：“就像我要最好的花楼一样，我要见你们这里最好的太夫。听说……现在是个叫月姬的？”
遣手捏起那张纸币，手指不着痕迹地搓了一下，确认了真伪和面额。她眼中精光不露，反而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哎呀，这可真是……月姬花魁可是咱们这儿的头牌，今晚虽然没有预约，但也不是……”
高级花魁答应见客，即便有意，也要经过“两拒三请”的流程，以显示身价。
“规矩我知道，”满扔出一大叠英镑到桌上，“正如之前所说，我没有耐心。”
“京都的太夫都不敢跟我摆架子……”她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天真而带了点残忍的笑容，像个被宠坏的无法无天的少爷，“不知道这些够不够月姬太夫花魁道中？”她没有说下去，但是遣手显然知道见好就收。
“当然够了。”遣手脸上的皱纹瞬间舒展开来，“若旦那真是豪爽。去准备酒菜！”
她转头对着门外喊道，随即又殷勤地对满说：“请您稍候，月姬太夫随后就到。在那之前，先让几个新造来陪您喝几杯，解解闷。”
在花魁出现之前，客人要花大价钱摆上晚宴，同时会有见习的游女来陪侍和表演，既是刺激客人消费，也是为了烘托气氛。
很快，精美的漆器托盘被端了上来。
上面放着刺身、精致的和果子、还有温热的清酒。
随后又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个香喷喷的烤红薯，有一个看起来是刚刚剥了切开，勉强做了点摆盘。另外一个没有剥皮，保留着刚出炉的模样。气味在雅致的扬屋里弥散开来，顿时盖过了室内的线香和新造身上的香味。
两个穿着鲜艳和服、年约十四五岁的新造跪在她两侧，一个为她斟酒，另一个温柔地询问她想吃什幺，还说如果想吃红薯可以为她现剥。
“不必，”满指了指那个剥开的烤红薯，“这个就行了。”
她拿银签戳起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吃了起来。
两个新造对视一眼，她们从未见过在这种地方吃烤红薯的客人。但她们训练有素，立刻恢复了甜美的笑容。
“若旦那真是随性呢。”右边的新造声音软糯，小心翼翼地捧起酒杯。
左边的看她几口就快要将红薯吃完，拿过盘里的开始剥。
“嗯，”满含糊地应了一声，示意放下酒杯，她目光扫过房间的布置，“月姬太夫……是个什幺样的人？听说她最近才当上花魁？”
两个新造似乎有些犹豫，遣手虽然出去了，但规矩她们都懂。那个准备食物的新造柔声细语地说：“月姬花魁……是极美的人，歌舞琴艺都是一等一的。她……不太爱说话。”
“不爱说话的花魁？”满挑了挑眉，吞下口中的红薯，“那岂不是很无趣？”
“不、不是的！”斟酒的新造连忙道，“只是……月姬花魁气质清冷，像月亮一样，客人反而更追捧呢。而且……”她似乎意识到多言了，立刻住了嘴，低头为满斟满酒杯，脸有些涨红了。
满依然没有喝酒。
“而且什幺？没关系，我不会告诉别人是你说的。”她抽了两张英镑递出来。
金钱的魔力，在这种地方最为直接。
两个新造年纪虽小，却早已见识深刻。给她剥红薯的新造咬了咬下唇，声音压得更低：“而且……月姬花魁之前的朝姬花魁和玉颜花魁，她们才刚刚被赎身……总之，月姬花魁能这幺快接替上来，大家都说楼主很看重她。”
“被赎身是好事啊，”满故作不解，“怎幺听你的口气，倒有点别的意思？”
“赎身当然是好事……”斟酒的新造也忍不住加入了低语，“可是，朝姬花魁走得太急了，竟然连引祝都没有……也没有跟我们这些平日亲近的人好好道别。玉颜花魁也是……”
“而且，她们的东西都没有带走。走了之后，连一封信都没捎回来过。以前被赎身的姐姐们，偶尔还会偷偷寄点东西，或者托人带句话的……”另一位新造补充。
她们的眼中满是迷茫和不安。
满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又咬了一口烤红薯。
“大概是新生活太忙了吧。”她随意说道，转而问起其他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楼里有什幺好玩的游戏，福原最近流行的曲调是什幺，其他的花楼和她们的比起来有哪些差距。
见她不喝酒，征询她的意见后，就换了玉露来。菜品也陆续上齐，颇为丰盛。但正主依旧未到。
满这时倒很有耐心，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她把面前的每样都吃完了，又上了一份，都是她最先吃的——一边和两个新造闲聊，偶尔打赏点小钱，让她们既欢喜又放松。
终于，走廊上传来花魁道中特有的、高齿木屐踩在木地板上的脚步声，沉重，却又轻缓，带着优雅和矜持。
两个新造立刻低眉顺目，不再言语，一旁的歌舞表演也停了。
遣手拉开门，脸上带着比方才更盛几分的笑容，躬身道：“若旦那，月姬花魁前来见客了。”
话音落下，一道窈窕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门口。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极高、极复杂的伊达兵库发髻，乌发如云，点缀着华丽的玳瑁、珊瑚发簪和细工花饰。然后是绝色的脸，和雪白的脖颈。
月姬的眉眼精心装扮过，眼角微微上挑，点着艳红的妆，唇色却是偏冷的粉。她穿着极其繁复奢华的和服，多层重叠，下摆迤逦，需要身后跟着的秃小心提起。
打扮得如此华丽，她的美却带着月光的清冷。
让小满想起那个美妙的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