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狂乱的斩击,带着要将眼前一切都嚼碎吞咽的气势,狠狠笼罩了女人。
然而,没有触感。
刀刃就像是划过了烟雾,被斩碎的恶鬼瞬间复原,肉壁也完好如初。在这个空间里,一切物理攻击都如泥牛入海。
“哎呀……”女人发出了做作的惊呼,“小满,为什幺要咬妈妈呢?明明还没到开饭的时间呀。”
“小满把坏孩子赶走了呢。是为了独占妈妈吗?”她歪着头,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写着渴求的少女,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但更多的是被取悦的扭曲的快意。
“真是个贪婪霸道的孩子啊。”
趁着这个间隙,被一脚踹飞的实弥为了避免自己将队员撞死,在半空中硬生生扭转身体,一把捞起了那个面色灰败的队员。
实弥对这张面孔有印象,是他的同期,没记错的话,叫浦贺。
浦贺原本是个健壮的少年,但此刻体重非常轻,他朝实弥伸出宛如枯枝一般细瘦的手腕。
“救、救……我……”
实弥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疯疯癫癫的少女背对着他,正挥舞着日轮刀,像一条护食的恶犬般挡在鬼的面前。
她在大喊:“滚啊!滚出去!这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就够了!不要打扰我和母亲!!”
实弥敏锐地注意到,她的站位死死卡住了女人的追击路线。
“……切。”实弥咬牙。
他不是蠢货。虽然不知道这个叫小满的队员脑子里在想什幺,但这无疑是在给他制造机会。浦贺继续留在这里的话,马上就会死掉了,因此他准备把浦贺送出去就回来。
“别死了啊,疯女人。”实弥低骂一声,扛起伤员,脚下生风,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冲向走廊深处。
“啊啦,坏孩子逃走了。”女人遗憾地叹了口气,想要迈步去追。
“看着我!”一声嘶吼将她的注意力强行拉了回来。
蓼丸满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女人,嘴角挂着仿佛要裂开般的笑容:“母亲,那个外人走了……现在家里只剩下我了……只剩下我了!”
她双手握刀,呼吸急促而滚烫。
既然物理触感是假的,既然眼睛看到的是假的。
那就用更纯粹的东西来填补。
欲之呼吸·贰之型·饥肠辘辘。
满的身影再次暴起,这一次比刚才更加疯狂。她手中的刀刃化作无数道残影,向着女人和她的周围倾泻而下。
脖颈、左肩、右肋、面门。
每一刀都将女人那美丽的皮囊斩得支离破碎。
但是,没用。
无论斩碎多少次,那个女人都会在下一秒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带着慈祥的微笑。
“真是有活力的孩子啊。”
女人的轻笑声像这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熏香一样,无孔不入地钻进耳膜。周围黑红色的肉壁随着她的笑声剧烈蠕动起来,仿佛活体的心室。
“可是,在妈妈的肚子里太闹腾的话,妈妈可是会痛的哦。”
话音未落,四周蠕动的肉壁猛然凸起,无数只苍白而扭曲的手臂从黑红色的肉块中破壁而出。它们密密麻麻,指甲尖锐如刀,如同洪流般向大厅中央的蓼丸满抓去。
避无可避。
在这个封闭的肉块空间里,上下左右,全是想要将她撕碎、或是将她拖入肉壁深处的鬼手。
若是常人,面对这万臂抓取的景象早已心生恐惧。就连鬼杀队队员,估计也会觉得头皮发麻,或者冷静下来,无动于衷。
但蓼丸满不同。
在她被抓来后拼命告诉自己的认知中,这漫天伸来的利爪不是死亡的威胁,而是母亲急切的、想要将孩子揉入怀中的拥抱。
虽然这拥抱……真的很痛。
欲之呼吸·叁之型·海市蜃楼。
少女的脚步变得虚浮而诡异。明明看着她是向左踏出,身体却如被热浪扭曲的烟雾般出现在了右侧;明明看着她要后退,下一秒那张沾血的脸却已经贴到了近前。
这是沙漠中濒死的旅人,在极度干渴中追逐绿洲幻影时的步伐。
摇摇欲坠,踉跄疯癫,却因内心那股足以超越生理极限的渴望,让她在此刻精准地穿过了那些鬼手的缝隙。
唰!唰!唰!
尖锐的指甲刺破了她的衣袖,抓烂了她的脸颊,甚至划穿了她的腰腿,鲜血飞溅,混入那黑红色的地面。
但她没有停下。
她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的疯子,一刻不停,以极其扭曲且危险的姿态,在密集的拥抱中穿梭,一步步逼近那个站在肉壁之前的母亲。
“哦?”
女人那双血红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对这只蝼蚁的挣扎感到意外和兴奋。
“母亲……母亲……”
蓼丸满的意识开始模糊。失血带来的眩晕感,混合着空气中那愈发浓烈的致幻熏香,让她的世界开始旋转。
眼前的女人身形似乎在微微晃动,像水中的倒影。
——是真的吗?还是假的?
——不重要了。
——只要抱住她,就能填满心里的那个黑洞。
“抓到你了。”
利用“海市蜃楼”的幻步,满终于穿过了鬼群。
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丝毫防御,她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渴望,都灌注在双腿之上。
像一只在寒夜中看到了唯一火光的飞蛾——
哪怕那火光是虚幻,哪怕前方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只要能触碰到那一瞬间的温暖——
欲之呼吸·肆之型·飞蛾扑火。
“把你的一切——都给我吧!!!”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尖叫,蓼丸满整个人化作一道笔直的惨烈血线,连人带刀撞入了女人的怀中。
这一击是纯粹的、盲目的、狂热的突进。
这一击舍弃了所有的变招,舍弃了所有的退路——
噗嗤!
——触感传来了。
日轮刀贯穿血肉的阻滞感,身体撞入怀抱的冲击感。
哪怕女人的利爪同时也贯穿了满的左肩,但满不在乎。
两人紧紧相拥,像是一对失散多年的母女,满心欢喜,将对方死死抱入怀中。
“呵呵……”
女人低头看着怀里的少女,看着她肩膀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和服,脸上的表情从惊讶转为了阴冷的嘲弄。
“真痛啊,小满。”
她伸出舌头,像要舔舐满脸上的血迹,声音如鬼魅般在满的耳边低语:“但是呀……你抱着的,究竟是谁呢?”
啪。
像是一个肥皂泡破裂的轻响。
满的瞳孔猛地收缩。
——怀里那温暖的躯体、砍入脖颈的刀传来的阻力、甚至鼻尖嗅到的鬼的气息,在这一秒突兀地消失了。
没有鲜血喷涌,没有肉体倒下。
她怀里抱着的母亲,化作了一缕红色的烟雾,袅袅散去,融入了周围那令人作呕的甜腻熏香之中。
“诶?”
蓼丸满保持着突刺拥抱的姿势,僵硬地站在原地。
她的刀刺在空处,她的怀抱里空空如也。
只有左肩被贯穿的剧痛是真实的。
这里什幺都没有。
从一开始,她就在和一团烟雾战斗,在向一团空气索取拥抱。
“我在看着你哦,一直都在看着你。”
真正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回音,从房间的四面八方、从每一块蠕动的肉壁后传来。
“在这里,无论你怎幺挣扎,怎幺挥刀,都是没用的。”
“因为这里是怀抱,是摇篮,是你永远无法逃离的梦境。”
那无比温柔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却比恶鬼的咆哮残忍百倍。
巨大的空虚感瞬间淹没了蓼丸满。
比伤口的疼痛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那种求而不得的绝望。
“在哪……在哪……”
满踉跄了两步,茫然地看着四周那不断蠕动、仿佛在嘲笑她的无数只鬼手。泪水混合着鲜血从她脸上滑落。
“骗子……骗子……”
“既然你不出来见我……”
少女突然停止了哭泣。
她缓缓转过身,跪坐在地,放下刀,张开了自己的怀抱——
“妈妈,过来抱抱。”
她眼神中的迷茫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黑暗的疯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