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搭上往 Warschauer Straße 的 U1。
地铁车厢里,光线昏黄,却满是准备在午夜苏醒的灵魂。空气中混杂着浓烈的香水、廉价的酒精气味,以及从车门缝隙灌入的、带着淡淡雪味的冷空气。整座城市仿佛都在此刻集结、发酵。
我的装扮在这样的环境里,反而不再显得格格不入,而是成了其中的一条流动曲线。
一踏进车厢,我立刻感觉到不同视线落在我的身上: 一个穿着亮片短外套、高马尾、黑唇、细网袜的女生,朝我微微颔首; 一对穿着粉紫色羽绒外套的情侣,他们的眼妆都点缀着夸张的闪片; 一个全黑皮革套装、戴着金属项圈的男生,在打量我那条银色腰链后,嘴角像是在称赞似的,微微勾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角落的两个年轻女生,互相推了一下对方,对我的吊带上衣和腰链进行着快速的小声讨论。
我紧紧抓着吊环,裙摆在车厢晃动的光线下,像一片流动的夜色。Lucas 站得比平常更靠前,用他的身体构筑了一道安稳的屏障,挡住晃来晃去的人潮。他偶尔会回头、用眼神确认我有没有被挤到。
我低头,将他借我的皮衣拉链拉上,用极小的声音问他:
「我……会不会太夸张?」
他停下了挡人的动作,向后退了半步,让我完全进入他的视野。他缓慢地重新审视了我一遍。
随后,他的眼尾非常缓慢地弯起来,那个笑意极淡、极短,却像一股温暖的电流,瞬间将我所有的不安都压服下去。
「不会。」
他停顿了两秒,语气比刚才更轻、更贴近,几乎是气音,像是怕旁人听见:
「刚好。」
他没有问我怎么知道这是要去夜店,我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带我来。那份心照不宣的默契,在昏黄、摇晃的车厢里,反而显得如此自然而坚定。
地铁到站后,我们跟着人流走上地面。夜风一吹,那股寒意像一把刀,将我的兴奋感瞬间冻结。越往前走,就能听到远处传来电子乐低频的震动。前方,黑色的建筑庞大而沉默,像一头隐在阴影里的巨兽。周围的人潮,无一例外地朝着同一个目的地汇聚。
不用问也知道,那就是 Berghain。
排队的人龙已经绕了半条街。这里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经过精心筛选的角色:黑色皮革、金属链条、夸张的耳饰、网袜、超短上衣,甚至有人只穿吊带和长靴——这是柏林的制服,也是一种无言的宣言。
我下意识拉紧他借给我的皮衣外套,却在下一秒,被他突然从后面盖上了一件黑色牛仔外套。
「你这样会冷!」我抗议道。
Lucas 拉好外套的帽子,将我的头发整个罩进去,动作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欲。他的语气依旧淡淡的:
「我穿得多。」
但他其实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衫,扣子只扣了最下面几颗,锁骨的线条在路灯下清晰得让我不知道该看哪里。他的脖子上那条银色项链、左耳多出来的耳骨环、右耳的粗黑圆圈耳环、银色手链——这些都是我今天第一次、也是第一次、看到的样子。
他今天跟平常完全不一样。 更锐利、更干净,也更……危险。
我看得有点失神,直到他侧头看了我一眼,我才连忙移开视线。
前方传来一阵动静,一个穿萤光粉短T的女生被 Doorman 拦下。她试着争辩,但保镳面无表情地指向旁边,示意她离开。她怨气满满走开的样子让我心里一紧。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这套「临时拼凑」的穿搭,突然开始强烈地自我怀疑。
Lucas 注意到我变得安静,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条细黑丝绒 Choker。
「这个,妳戴着。」
我愣住,接过那条丝绒。
「你怎么会有这个?」
「……就……朋友留下的。」他极轻微地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盯着他两秒,没有追问,那份默契此刻比任何问题都重要。我把 Choker 绕到脖子上,手指有些颤抖。
扣子还没扣好,他就低声说:
「我来。」
他走到我身后,指尖碰到我的后颈,凉而轻。我能感觉到他在扣那微小的扣环,他的呼吸极轻地落在我发丝上,那瞬间的亲近让我全身的血液都加快了流速。
当我们往前移动时,他的指尖还顺着我的脉搏轻轻滑过一下,像是不经意的安抚,又像是隐密的提醒。
轮到我们时,门口的壮汉上下扫了我们一眼。他的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在我的脸、脖子、裙子和鞋子上来回巡视。
我以为——一定会被挡下。
但他只是视线在我们身上停了比别人久一点,然后,侧身点头。
他对我点了头,盖了手章。我经历了ID检查、身体轻拍搜身,以及三张贴纸贴在我的手机镜头上。
我们进去了。
厚重的黑色门帘一掀开,电子乐像海啸一样,瞬间灌进耳朵。
低频的鼓点震得我的整个胸腔都在回响,红蓝色的雷射光像碎裂的光线划过浓浓的烟雾。空气里混着汗、烟、酒、还有浓烈的大麻气味——和纽约我所知道的那种完全不同。
我愣在原地,有一瞬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呼吸,感官被彻底炸开。
Lucas 凑到我的耳边,他的声音穿过鼓点的轰鸣:
「怕吗?」
我摇头,但潜意识里却抓住了他的袖口。他低头看了一眼,没有抽开,反而握住我的手腕,用一种坚定而引导的力道,把我带进了里面汹涌的人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