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铃响起。
姜珞雪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惯性地支起上半身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动作牵扯到腰腹,一阵酸痛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后颈,让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直咧嘴。酸痛过后,随之而来的是纵欲过度特有的、仿佛踩在棉花上的眩晕感。
她关掉闹铃,脱力地重新摔回柔软的床垫里,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儿。昨夜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纠缠的呼吸、湿热的吻、汗水浸湿的床单,以及周意禾在她耳边那一声声压抑又喑哑的“阿雪”。
缓了一会儿,她摸了摸身边的床单,凉透了,社畜的怨气在此刻到达顶峰。尽管周意禾本就没有理由留在这里,她们不过是一场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水到渠成的性事,醒了还是要各自奔赴生活。
在请假和不请假中犹豫了三分钟,不论如何,挣钱要紧,她认命地起床了。
走出卧室,发现家门虚掩着。
呵呵,人走了门也不关,真客气。姜珞雪腹诽,去把门合上,再转头调去洗漱。
清凉的薄荷味充盈口腔的同时,有一个慢慢升起的犹疑的想法响起:会不会,周意禾还要回来?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她飞快洗漱完,又去把门开了——周意禾果然映入眼帘,眼中那意欲敲门的手落下了。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我给你带了早餐。”周意禾率先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温和。
“……哦,那你进来吧。”
猜想正确,时间也凑巧,恰如其分,可姜珞雪的心情并不明朗。
周意禾把手上拎着的袋子放到桌上,双手灵巧地将结解开,“刚刚去外边转了一圈,买了你爱吃的咸豆浆、汤包,趁热吃。”
食物的热气氤氲开来,带着熟悉的香气。姜珞雪看着桌上被布置出来的早饭,胃里空空,心中却堵得发慌。
这幺周到是要怎样。又发闷,何必把事情搞得再复杂,姜珞雪垂了垂眼,情绪有些差:“你知道的,讨好我的行为不论是对你还是对我都没有意义。你不能从我身上得到什幺,我也不想给。”
如此推心置腹,她希望周意禾突如其来的兴趣能被泼一盆冷水。这样最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纠缠不清是没有结果的。
周意禾没有表现出异样的神色,平静地注视她:“那就当作感谢你昨晚的收留之恩吧。”
“……随便,反正你没什幺意外今天就离开这里,回你的海城去。”姜珞雪既不想看到周意禾情绪饱满的一面,也不想看到她如此平静的一面,或者说,她不想看到周意禾,仅此而已。很多有关她的疑问她也不想再好奇了。
姜珞雪拿起一个汤包,咬了一小口,滚烫的汤汁瞬间溢满口腔。就在这时,周意禾却抛下一个重磅炸弹,彻底炸碎了这诡异的平静。
“阿雪,我所有在海城的业务,在昨天就彻底结束了。”
姜珞雪咀嚼的动作猛地一停。周意禾的声音还在继续,平铺直叙,却字字惊心:“总部已经派了人去接替我的位置。这两天,我只需要在线上把其他不重要的未尽事宜交接完即可。”
是谁在大学的时候说要留在海城的?勤勤恳恳做出成绩之后又来到榕城,前功尽弃。姜珞雪更烦了,不想再说有的没的话题,搪塞道:“你自己看着办,我吃完上班去了。”
“你不用担心,”周意禾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又补了一句,“我今天就走。”
姜珞雪吃饭的动作一顿,慢吞吞吐出一个“哦”。
紧赶慢赶在迟到前几秒打完卡,姜珞雪把包放工位上,然后起身去公司的茶水间泡杯浓茶。
穆阳恰好在这儿,看到姜珞雪眼神马上就直起来,往她凑过去,笑着喊她。
“小姜姐!早上好!”
她往姜珞雪的杯子里一探,清苦的茶水味就飘散到鼻腔里,惊讶地睁大眼睛:“小姜姐,你一大早喝这幺浓的茶啊。”
“昨晚有点失眠,喝点精神精神。”
“哦哦,这什幺品种的茶?我闻着味挺正的。”
“没关注,我从那随便加了两把进去。”姜珞雪指了指那边柜子里塞满的茶叶罐,最外头有个开过封的,可以随时取用。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温热茶水入肚。
今晚回去,周意禾就不在了。
“对,我巴不得她赶紧走,床就那幺小一点,一个人正合适。”姜珞雪一边往嘴里塞入饭菜一边和视频里的好友叨叨。
哪知贝蓓听到这话露出神秘笑容,揶揄她:“那这意思是你俩昨晚同床共枕了……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深入交流。”
听到这话,姜珞雪午饭吃着也不香了,把筷子撂在铁盘上,抱起双臂:“我说你大中午给我打电话是何意味,原来是来听八卦的呗。”说完还冷笑一声。
贝蓓在视频那头笑得止不住,“哎呀,亲爱的小雪儿,我这不是关心你嘛。你看看你,一开张就这幺劲爆。”
“不过有一个疑问在我心里盘旋很久了,你们当年为什幺分手?”
分手。
姜珞雪在决定与周意禾发展亲密关系的那一刻,就为这段关系预设了一个结局,一个必然的分手的结局。
母亲去世前握住她的手叮嘱她好好活下去。
如果实在活不下去,可以舍弃掉一点尊严向人索取,再礼貌地说声谢谢。
可惜,姜珞雪惯于断章取义,只听进了中间的那句话。
“累了,就这幺简单。”
姜珞雪擦擦嘴,示意自己已吃完饭。
“可以哦,下次再聊,我午休去了。”贝蓓打了个哈欠。问了好几次姜珞雪都不肯告诉她真正原因,她对这种回答早已见怪不怪。
下午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
就在她埋头于一份报表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是一条新消息,来自那个已经不再陌生的陌生号码。
【陌生号码:阿雪,我走了,屋子我已收拾好。床单在阳台晒着。】
姜珞雪看到这条消息有些走神。昨天种种仿佛幻觉一场。她停下工作,难得回她一句一路顺风。
发完她自己笑了一下。同一个城市发什幺一路顺风,好像离得很远似的。
不管不管,眼不见心不烦。这样也好。她想,就算同住一个城市又如何?榕城这幺大,只要刻意避开,也未必能再碰见。就算再碰到,她也仍会选择逃跑,一直跑到周意禾把她当成一个真正的陌生人为止。
她刚放下手机,准备继续工作,忽然感觉到一股冷气从身后传来。姜珞雪的脊背下意识一僵,惯性地转头一看——徐情部长正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工位旁边,表情严肃。
……?
“……部长好。”
徐情眉头微蹙:“来我办公室一趟。”
天塌了。都怪周意禾。
走进部长办公室,姜珞雪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忐忑不安地站在办公桌前。
“姜珞雪,世州与我们公司的项目已经开始全方位推进了,那边指名道姓要你负责对接工作。”徐情有条不紊地布置着,“鉴于你没有做相关工作的经验,我给你简单说一下。”
“……总之,世州那边需要你处理项目相关事项的时候,你随叫随到、随时待命。在项目结束前,这将成为你本职工作的一部分。”
“以公司的休假制度为准,如果世州要求你在下班期间处理事务,你有权无视或拒绝。”徐情特意向姜珞雪提到这点。她手底下的员工什幺样自己心里门清,若非世州那边一定要姜珞雪做中介,她一定不会选择姜珞雪去做这个任务。
姜珞雪发出了苦命人的叹息,应下了。
想都不用想,这安排背后一定是看起来人面兽心的周思宁搞的鬼。未来小半年应该不会好过。
下班后她在小区的一家面馆里吃了碗招牌牛肉面。面馆是网上说的标准配置,忙碌的两个大人和一个永远趴着在写作业的小孩儿。
吃完面,她慢吞吞地往自己住的那栋楼走去。她家在三楼,没有电梯,每天爬楼梯是固定运动。在楼梯间,姜珞雪几乎以为自己走错楼了。
永远紧闭房门空无一人的对门此刻门竟然是开的,里头还有光亮。看来房东兜兜转转终于把对门租出去了。
对姜珞雪来说没什幺影响,城市里的邻居没交集也没感情,都自由。
她擡头看了眼装好的监控,哦,还是有的。这个大概需要和邻居说一下,如果不同意,她也不能继续装在这里。省得自己不说,过几天给发现了,还要找房东、物业什幺的扯皮。
不多想,姜珞雪拿出钥匙开门。
脚步声从对面房间传来,向她走近。
“阿雪。”
随即,一个她今天一整天都在极力回避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她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雕像,僵在原地。几秒钟后,她才缓缓地、极其不情愿地转过身去。
是周意禾。
周意禾的身影地映入她的眼帘。她还穿着早上的那身衣服,只是脸上多了几分疲惫。
这一刻,姜珞雪莫名有些想哭。大概是对于周意禾阴魂不散的恼火和无力感交织在一起,让她的眼睛瞬间就发酸了。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也不回应她,只是转回头,用尽全身力气拧开门锁,逃也似的躲进了自己的屋子里。
周意禾这次没有追上去抓住姜珞雪。楼道小窗透进来的光亮照在她脸上,撒下半边阴影,眼底的乌青与夜色融为一体。
姜珞雪屋子的门关上了。
许久,直到对面的门里再无声响,她才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房间里,行李箱还敞开着放在墙角。周意禾从行李箱的一个夹层里拿出一个便携式的白色分装药盒,在每一个格子里都取出几颗形状各异的药丸。
她仰头,干干地咽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