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001絮絮叨叨地向柏川璃灌输那些令人血压飙升的“原着”剧情时,施池鱼正将一块精心挑完刺的鲜嫩鱼肉放入柏川璃碗中。
他擡起头,嘴角刚牵起一个带着明显讨好意味的弧度,那抹柔情蜜意的笑容尚未完全绽开,便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柏川璃骤然锐利的眼神,瞬间将他脸上未成形的笑意冻结。
指尖一颤,筷子滑脱,那块莹白的鱼肉“噗通”一声掉进了碗中,溅起细小的汤汁。
“怎、怎幺了?璃璃,是不喜欢鱼吗?”
心先是一沉,随即又想起点菜时明明仔细询问过她的口味,每一道菜都是按她的喜好来的。
难道……
“我用的是公筷,手也没碰过,不脏的。”男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几分蔫巴的委屈,“没事,你不喜欢就丢掉吧,我不介意的……”
话音未落,却见柏川璃突然执起筷子,一把叉起那块鱼肉,囫囵塞进嘴里。她双眼直勾勾地瞪着他,咀嚼的动作带着泄愤般的力道,下颌绷紧。
那凶巴巴的模样,不像在品尝佳肴,倒像是在撕咬他的血肉。
施池鱼不由自主地收回悬在半空的手,后背窜过一阵凉意。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将自己从出门、上车到落座的每个细节都翻来覆去检视了数遍,却始终找不到那可能引爆她的错误源头,藏在桌下的双手也跟着不自觉地绞紧了膝盖上的餐布。
几番挣扎,他鼓起残存的勇气,试图用轻松的话题缓和气氛:“璃璃,今天天气还不错,晚风吹着挺舒服的,我们要不要……”
饭后一起散散步?
然而回应他的,始终是那些短促而冷淡的单音节——“嗯”、“哦”、“啊”,像一堵堵无形的高墙,将他所有未尽的话语都噎回喉咙深处。
这顿饭的气氛,因而变得十分诡异。
施池鱼一度认定,自己一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触怒了柏川璃,而她,正在用这种冰冷的沉默和疏离的姿态,作为对他的惩罚。
可就在他因这认知而愈发坐立难安之际,她又会在他茶杯将空时,默不作声地执壶,为他续上温热茶水;或是瞥见纸巾盒离他稍远不便拿取时,不着痕迹地推到他手边。
这般忽冷忽热、似近还远的态度,让施池鱼整晚如坠云雾。
心像是被根细线提着,悬在半空,落也落不下,稳也稳不住。
他觉得自己像是咽下一团浸了蜜的棉絮,甜是隐约的,涩却是真实的,不上不下地哽在胸口,咽不下也化不开。
仿佛一场始终不见晴的阴天,偶尔云隙中漏出一线天光,以为终于等到转机,转眼却又被更浓的雾霭彻底淹没。
晚餐就这样在持续冷场与间歇性微妙关怀的交替中走向尾声。
结完账,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
在狭小的金属空间里,施池鱼几次悄悄擡手,指尖微动,想要去牵那只近在咫尺的手。
可一瞥见女人冷漠的侧脸轮廓,那点可怜的勇气便瞬间溃散,终究没敢付诸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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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场底楼的开放式广场正灯火流丽。巨大的音乐喷泉正随着交响乐的节奏摇曳生姿,水雾在七彩灯光下折射出梦幻的光弧。晚风携着不知名的花香拂面,本该是个适合散步谈心的夜晚。
但见女友唇线紧抿,面色沉郁如积雨云,施池鱼只好将满腔的期待默默压回心底,轻声征询:“璃璃……我们是直接回去吗?”
柏川璃微微颔首,示意他去地下停车场取车,自己则站在原地等候,目光投向远处闪烁的霓虹,再未分给他半分注意。
施池鱼在心里可惜地低叹一声,没想到她连从广场到停车场这短短一程,都不愿与他并肩同行了。
她心情肯定糟透了,他要怎幺做才能哄好她?她不开心,他的心也跟着皱缩成一团,酸涩难言。
唯一庆幸的是,她还愿意坐他的副驾驶,没把他孤零零地撂在前排。
上车后,施池鱼试图把握住这短暂靠近的机会,倾身想替柏川璃系安全带。
可她动作比他更快,一把扯过带子,“咔哒”一声,带着点粗暴的力道扣进锁扣,那声响清脆而冷硬,像一记无声的耳光,隔空扇在他脸上。
车子驶入流动的夜色,施池鱼偶尔借着变道侧身靠近,对方却迅速别过脸。修长的双腿从放松的姿态变为戒备的交叠,整个身子紧贴车门,沉默地望向窗外流逝的光影,用一个冷淡的背影划清界限。
在某个红灯前停下时,他再度尝试。从车载冰箱里取出矿泉水,细心拧开瓶盖,递到柏川璃面前。
可她只是沉默地望着前方闪烁的信号灯,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扫过。
举着水瓶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最终在那无声的抗拒中败下阵来,默默将它放回原处。
一丝落寞掠过眼底,施池鱼有些难过地垂下眼睫,指尖在中控屏上轻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空调出风口的方向,让习习凉风避开女友单薄的肩头。
车内安静得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后视镜里,施池鱼偷望她紧绷的侧脸。
女人柔美的轮廓镀上了一层他读不懂的倔强。那样子让他心头泛软,酸涩难言,却也无可奈何。
回到小区,两人一前一后踏进家门。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泼洒下一片孤白的光,将空旷的室内照得愈发冷清,空气也仿佛随之凝滞。
柏川璃径直走向沙发,把自己重重摔进软垫里,抄起遥控器便开始漫无目的地切换频道。
屏幕上流动的光影掠过她紧蹙的眉心和紧抿的唇角,她整个人像一只竖起尖刺的刺猬,周身笼罩着一层“别来惹我”的低气压。
被单方面冷落的施池鱼局促地站在玄关,像个被主人遗忘在角落的摆设。
难过地抿了抿唇,目光逡巡间,落在了被她随意踢散、东倒西歪的鞋子上。他蹲下身,默不作声地拾起那双白色休闲板鞋,整齐地安放在智能清洁机上,又守着机器嗡嗡运转,洗去鞋底并不多的微尘。
仿佛自己做点什幺,就能消弭一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隔阂。
整理完毕后,施池鱼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将她的鞋与自己的黑色运动鞋并排紧靠,安置在鞋柜最显眼的一格。
看着并排依偎的鞋履,仿佛看见了它们主人曾经同床共枕的亲密。
这个微不足道的联想,竟让他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心头的阴郁也好似被驱散了几分。
“啪!”
遥控器被不轻不重地拍在茶几上,柏川璃烦躁地抠着沙发扶手,电视里嘈杂的声音让她更加心烦意乱。
再一转头,正好撞见施池鱼还蹲在玄关,对着鞋柜兀自傻笑,那副模样让她更加气结。
她在这里因为那些荒谬绝伦、即将发生的“魔改剧情”心烦意乱,怒火中烧,他倒好,还能对着几双鞋子笑得出来?
是不是哪天被那个所谓的“受”撬了墙角,他也能这幺傻乐?
等她被那该死的剧情强制下线,他也能这幺没心没肺?
无语地收回视线,胸口堵得更厉害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疯狂按动遥控器,调到一个正在播放的中老年相亲节目,任由那些直白又现实的对话冲击耳膜,简直自己给自己找虐。
与此同时,施池鱼感到背后一凉,下意识回头。
柏川璃却早已移开目光,他只看到她斜倚在沙发上的侧影,似乎正对着电视里的画面低声吐槽着什幺。
短暂的慰藉被打碎。施池鱼撑着膝盖缓缓起身,在原地踌躇片刻,终是转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取出今早送来的晴王葡萄与蓝莓,在水流下仔细冲洗。水声淅沥,他一颗颗摘好、摆盘,最后端着那盘晶莹的水果,轻轻放在茶几上。
“璃璃,吃点水果吧。”
他声音放得很软,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连坐下都只占了沙发一个小小的边角。
柏川璃眼皮一撩,瞥了他一眼,随即牵起嘴角,回敬了一个标准得无可挑剔的假笑,眼睛弯得像月牙,里面却毫无温度。
施池鱼眼眸一亮,身体刚下意识前倾,下一秒,那笑容便如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
只见她信手拈了颗葡萄扔进嘴里,草草嚼了两下,便整个人陷进沙发靠背,重新将自己封闭起来,继续散发她那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
施池鱼喉头一哽,刚刚升起的那点微末希望被彻底掐灭。
对方明显不欢迎他,还很有可能厌恶他的靠近。可即便如此,他也舍不得离开这片有她存在的空间,最终只能如坐针毡地陪在一边,耳朵里不断灌进她对着电视节目发出一句句带刺的点评。
屏幕上,一个鬓发花白、大腹便便的老头正侃侃而谈自己的择偶要求:要年轻漂亮,要会做家务,还得伺候公婆,而他自己却连像样的退休金都没有。
“这些男的是不是对自己的认知有什幺偏差?”柏川璃冷哼一声,“明明自己一无是处,还指望找个天仙下凡伺候他终老。怎幺,是觉得自己脸上的皱纹能当信用卡刷,还是啤酒肚里装着传国玉玺,值得别人当祖宗供起来啊?”
施池鱼越听越觉得她在指桑骂槐,本就脆弱的自信摇摇欲坠。
他垂下头,浓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背脊不自觉地佝偻起来。
电视里又新出场一个言辞更惹人厌的“老登”,柏川璃指指点点了两句,特意停顿片刻,给人留出接话附和、同仇敌忾的空间,却迟迟等不到回应。
她皱眉转头,只见施池鱼魂不守舍、几乎要缩进地缝里的模样,一股无名火再次窜起。
她刚要开口唤他,他却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站起身,面色灰白,眼神躲闪,身形摇摇欲坠。
“我、我身上好像有汗味……先,先去洗澡了……”
看着他几乎是逃离现场的狼狈背影,柏川璃心中的烦躁更盛,像被点着的野草,熊熊燃烧。
她泄愤似的丢开遥控器,抱紧双膝,将自己深深埋进柔软的靠垫里,却只觉得周身冰冷,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