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换完信息素，两人便一起出门，准备进行一场愉快的购物。
此时已经到了十二月底，外面寒风凛冽，街边梧桐树的叶子掉得干干净净，枝桠被环卫工人锯得七零八落，光秃秃的，像一个个巨大的鹿角。路上的人们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套着帽子，缩着脖子，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生怕被冷空气切割。
季沨来时穿着的是校服棉袄，校服棉袄还算保暖，但苏芷知道季沨不喜欢穿校服出门，便选了自己最好的那件羽绒服借给她。那是一件又薄穿起来又暖和的白色羽绒服，洁白光泽的面料把她俊俏的面容衬托得更加清丽。而苏芷则另外选了一件青绿色羽绒服。
附近大约有七八家大型购物中心。因为她们是步行，不想在寒冷的室外停留太久，便选了离得最近的一家。巧合的是，这家商场也是其中最大的一家，每天的人流量非常吓人。
这家商场的布局非常套路，负一层是超市和美食广场，一层是一些奶茶店和快餐店，以及珠宝店和化妆品店，中层则是服装店和小型娱乐场所，而高层是高端饭店和电影院。
她们手头那骄傲的几百块钱收入，其实禁不起多少挥霍，但她们依然十分开心。在一家装潢雅致的甜品店里，苏芷十分豪横地买下了两串糖葫芦，尽管价格是金叶巷那边的两倍，但她并不觉得心疼，线下购物的意义，更多的是去感受那种独特的氛围。什幺样的氛围呢？苏芷自己也说不清。也许是那喧闹又热切的人气，也许是烘焙店飘出的甜丝丝的奶香，又或许只是橱窗上反射的光，柔和又明亮。
季沨也觉得，这种氛围让她格外轻松愉悦，这对她来说是一种久违的体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既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畏惧人少的地方，或者说，任何地方都是人间寂寥的，她看到的人群也不是人群，与花草树木砖石屋瓦无异，融进了陌生的背景之中，永远不会与她产生联系，她会感觉自己被抛进了一片灰暗而孤独的混沌之中，在呼吸困难的同时，她还会觉得世界渺远而空旷，有一种“惟天地之无穷”的惆怅。
然而此刻，有苏芷紧紧拉着她的手，她突然有了很强的安全感，仿佛柔软的心被罩上了一层富有韧性的壳。
不过她并没有告诉苏芷她的这些感受，因为她感觉原先的她听起来像苏芷口中那只胆小丢人的猫东西。
她们在一楼随意漫步，边走边闲聊，聊一些高中学校里或者网上的趣闻，大多数时候都是苏芷说，季沨听。没一会儿，她们路过了一家店面，这家店面实在太过于醒目吸睛，引得她们停下了脚步，多看了几眼。只见店外竖着四个巨大的立牌，比人还高。立牌上是四个姿态各异下颌线分明的女alpha，光看面容一个冷峻严肃一个元气满满一个温柔和善一个邪魅狂狷，特征鲜明，画风一致，苏芷猜测大概是四个乙游女主。
店家很贴心地没有让四个立牌挤在一起，而是各自左右间隔出了一人多宽的位置，方便顾客互动。此时，一个女生正亲昵地搂着那个冷峻严肃的女alpha立牌的脖子，笑容甜蜜，她的伙伴则蹲在一旁，为她和她的二次元老公拍照留念，旁边还有几个排队的。
而在立牌的斜后方，是一个货架，上面排着一堆闪闪发光的圆形铁片，铁片簇拥着一个宣传牌，其上有荧光笔写的字：“欢迎各位老师来吃谷～”
季沨对立牌兴趣不大，但她看到那个宣传牌和那些圆形铁片，着实有些好奇：“‘吃谷’是什幺意思？”
苏芷解释：“就是买周边的意思。”作为一个对经济效益有一定追求的漫画作者，她早就上网查过资料，把这些东西都弄清楚了，将来说不定自己也可以订做和售卖这些周边。
“为什幺买周边叫‘吃谷’？”
难道是因为周边对于爱好者来说是精神食粮，就像谷物对人类一样？哇，竟然还用到了比喻的修辞手法。
苏芷回答：“其实就是英文‘goods’的音译啦，周边叫‘谷子’，所以买周边就叫‘吃谷’，至于这些圆形的东西，叫‘吧唧’，也是音译来的。”
季沨失望：原来是这样，还以为有多高深呢。
季沨凑近了，仔细打量那些“吧唧”。虽然她并不认识上面的图案，但觉得它们看起来挺有趣的。然而，当她看到价格时，一下子吃了一惊——最便宜的也要十五块钱。她还注意到，货架最顶端有个用博物馆同款玻璃罩罩着的“吧唧”，大概是店家的镇店之宝，玻璃罩上贴着“官方进口限量款”标语，下方是价格：¥3600。
天呐！季沨甚至怀疑那个“¥”会不会是日元，但转念一想，就算是日元，这个价格也挺离谱的。
“好贵！”季沨惊呼。
苏芷说：“这是官方的，所以价格自然要高一些。官方的‘谷子’是开过光的。”
“会有人买那个3600元的吗？”季沨还是难以置信，觉得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当然会有人买啦，不然它也不会被炒到3600元。在一些人心中，‘谷子’不是‘谷子’，是沟通虚拟和现实的桥梁，所以他们舍得哐哐砸钱。”
季沨贴近玻璃罩，努力透过反光，去瞻仰那个身价高达3600元的“吧唧”，只见它上面印着一个戴面具的蓝发少女，下方是ob什幺的一串烫金的花体英文，整体看起来确实比周围的那些十五块钱的要精美，但季沨心里还是觉得，单从作画水准来看，这东西实在配不上它那出类拔萃的价格。
她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我上小学的时候，学校对面的小卖部也有类似的东西，好像只卖四五块钱一个呢。”
就在这时，一个女生故作尖细的声音传来：“哟——”
季沨和苏芷同时扭头望去，没想到竟是赵晓婷，她刚刚居然一直就待在这家店里。赵晓婷的身后还跟着她的好朋友李承师，他的手里提着一个神奇的包包，一看就是赵晓婷的，包的外层是全透明的，侧边的放着一个萌系棉花娃娃，正面竟是一整面的、整整齐齐的、完全一模一样的二十四个“吧唧”。
季沨不禁“哇喔”了一声，并在脑海中用半秒钟帮她计算了一下价格。
赵晓婷没有理会季沨，只是将目光在苏芷和季沨挽着的双手上绕了一圈，笑了笑，没有多说什幺，转身就走。
直到他们走远了，苏芷才隐隐发现赵晓婷用一种不大不小、刚好能被她听见的声音阴阳怪气道：“苏确蘅是这样的。”
什幺样？苏芷琢磨了两秒钟，便懒得去深究。
她只感觉到赵晓婷对她有一种十分莫名的敌意，第一次见面，赵晓婷就直呼她为“有钱人家的小姐”。苏芷实在不明白，自己怎幺就能被冠称大小姐了，要知道，按照如今那些已经严重“战力膨胀”的爱情小说的标准，“有钱人家的小姐”一般是指家里开了几百个商场的人，而不是像她这样逛商场的人。
至于赵晓婷是怎幺知道她的家庭情况的，苏芷猜测多半是她以前那些过于热心的追求者们打探出来的，但这些事显然也不是她需要操心、或者操心了就有意义的。
苏芷决定和季沨聊点别的，转移一下思绪。
刚刚季沨提到了她的小学？苏芷便问道：“你小学对面的小卖部？你是在哪里上的小学呀？”
如果不是因为季沨主动提到了，苏芷其实并不太会主动和直白地和季沨聊到季沨的过往，她能感觉到季沨的过去藏着不少痛楚的回忆，每次触及那些话题，都像是在布满地雷的道路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触碰到受过伤的神经，况且季沨也说过“遇见她之前每天都很痛苦”。
苏芷觉得还是交给时间为好，她宁愿让季沨一点一点展露自己，再一点点地去了解季沨，千万不要强行剥开季沨。
季沨说：“那个朱雀街小学。”她补充道，“就是朱雀湖边的一所普通小学。”
苏芷失落起来，她猜到季沨应该和自己不在同一个小学，但没想到甚至完全不在那时她的日常活动范围之内，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她常常为自己没有更早地走进季沨的人生而感到遗憾，如果她们能早点相遇，她应该也会一眼喜欢上季沨吧，就像那些青梅竹马类型的爱情小说一样，那该有多浪漫啊。
看到苏芷面露失望，季沨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她说：“其实，我小时候，可能见过你哦。”
“嗯？”苏芷微微一愣。
“我妈妈在我四年级那年的中秋节，带我去鲸陵大剧院看过一场文艺汇演，其中有一场小学生的乐器演奏，你是不是在里面？”
“是啊，排练了一整个暑假呢。”
“你是不是坐在中间，弹琵琶？”
“对啊！”苏芷的眼睛亮了起来，“原来你那时就已经注意到我了吗？”
季沨羞涩地低下头：“我们坐在后排，不太能看清，但我总觉得，那个弹琵琶的女孩隐隐有点像你，我一直很不确定，不知道会不会那幺巧，所以也没有问。现在我确定啦，你弹得真好，我印象很深刻呢。”
苏芷的心中瞬间涌起满满的温暖与欢欣——原来，即便没有那些戏剧化的早早相遇，你的目光早已落在了我身上。
“还有……”季沨柔柔地笑了笑：“小芷，在没有你之前，我完全不愿意触及过去的任何回忆，可是你陪伴我的时间越长，我就变得越勇敢，我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我在小学毕业之前，都过得挺好的，妈妈也对我很好，虽然……我后来会感觉无法捉摸她的想法，还知道了我不是她亲生的，但如果仅看那段时光，我依然觉得很幸福……我现在已经能自然面对小学的回忆啦，你可以随便和我聊小学之前的事的。”
她能感觉到苏芷对自己过往的善意回避，不然也不会到现在才提起她小学的事。
苏芷听了，感到更温暖了，即使什幺都没有改变，她也觉得笼罩在季沨身上的阴霾散开了一些。不过她也更清楚了，季沨的记忆最痛苦的位置应该是初中，每个正常的孩子小学之后上的都是初中，她知道那段时间季沨经历了养母的离世，受到的刺激一定很大。
她们继续聊着小学时期的话题，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商场中间的一个小广场，这是一个联通着电梯和出入口的地方，没有店面，只有一些小摊。虽然只是一些普通的小摊，但因为这些小摊每个月都换一批，所以商场还把这里取了个典雅的名字叫“流水集市”，以此和路边摊区别开，虽然好像唯一的作用是擡高价格。
现在这个季节，小摊上主要卖一些热饮，比如姜茶，有的地方还卖一些手工艺品玩具，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类型。
苏芷突然一笑，指着一个摊位说：“小风，你想玩那个吗？”
那是一个打气球的小摊，看起来和外面街边的差别不大，用固定数量的橡皮子弹打墙上的气球，打得越多奖品越丰厚。
季沨摇了摇头。她记得很久之前妈妈带她玩过，当时她花了二十发子弹，只打中了十个气球，尤其是到后期气球都炸得七零八落的时候，根本一发都打不中，最后奖品只领了一个钥匙扣，现在还觉得挺丢人的。
苏芷却笑得更得意了，她刚刚的话其实并不是在征求季沨的意见：“我想玩，你要看吗？”
季沨点头同意，不过她还真没想到苏芷会喜欢这种游戏。
苏芷径直走到摊主面前，动作干脆利落地扫码、付钱，然后扛起装着二十发子弹的玩具枪，对着对面墙上的共有二十个气球的气球阵，上膛、瞄准、发射，啪啪啪啪啪，接连五枪，全部命中。
摊主懒洋洋地半躺在椅子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一般来说，前五枪大多数人都能打中，毕竟这时候墙上的气球是满的。
然而，只听又是一阵清脆而迅速的上膛声，和密集的噼啪声，剩下的十五枪，居然也都全部命中！二十个气球被打得一个不剩，原本色彩斑斓的气球阵瞬间变得空空如也，只剩下几根悬挂的细线在微微晃动。
摊主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惊呼道：“小姑娘，你是不是射击运动员？”言下之意是，职业选手可别来欺负我们这些小摊小贩啊。
“我不是，我只是偶尔玩玩，可能是因为天赋异禀吧。”苏芷把枪放回去，然后潇洒地耸了耸肩，毫不谦虚地自夸道。
“来，挑奖品吧。”摊主挤出一个无奈的笑，指了指旁边的奖品桌。按照苏芷刚才的射击成绩，她可以挑选任意一件奖品。
苏芷走到桌前，目光一一扫过奖品桌上的东西，最终，她选了一个布艺活页手账本，封面是梵高的《奥维尔绿色的麦田》，她很喜欢这幅画，觉得颜色清新明快，她莫名觉得很衬季沨，衬她清澈的眼睛和柔软的笑。
苏芷走到季沨面前，微微欠身，像一位刚刚赢得决斗的优雅的骑士，将得来的战利品手账本递给季沨：“收下吧。”
季沨用双手承接过这本手账本，将它捂在心口：“谢谢你。”
苏芷看着季沨因为害羞而微微泛红的脸，不由得扑哧一笑，又挽起季沨：“我们再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