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季沨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四周一片漆黑。她完全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也不记得做过什幺梦,只觉得胸口闷闷的,似乎刚刚经历了一个不太愉快的梦境。不过,等她再清醒一点,她发觉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的香气,这股熟悉的芬芳让她感到安心了许多。
她撑起身子,试图寻找香气的来源,却未能摸索到。她打开灯,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屋子里只剩下她自己。
她刚开始失落,目光却很快被另一面墙的桌子吸引。那张桌子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每支铅笔都整整齐齐地归了位,画稿也被一张张规整地放在画架上。
桌子的角落上还放着一个袋子。季沨穿好衣服下床,凑近袋子,闻到里面隐隐散发出一股食物的香气,打开一看,原来是一碗炒面,炒面的包装十分用心,碗外面还裹着一层保温用的锡纸。
袋子旁边还有一个字条,上面是苏芷清秀的字迹:“小风,时间不早了,我就先走啦。在你吃完那盘饭后我才尝了一口,呜呜呜原来我做的饭那幺难吃,还是不给你吃了(T^T)。我到附近转了转,这家的炒面特别好吃,给你带了一份当晚饭,千万别浪费哦⊂(・ω・⊂)。真的很抱歉勾起了你不好的回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πーπ)。还有,我不会离开你的,因为我爱你呀。”
看着字条,季沨的眼泪又不自觉地在眼眶里打转,她虔诚地把字条夹进一本笔记本里,然后放进抽屉,在合上抽屉前,她还拍了拍笔记本的封面,仿佛笔记本成了字条的被子,她在安抚字条睡觉。
接着,她打开包装,认真地吃完了这碗面,就跟苏芷就坐在她身边一样。
刚吃完面,就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是熟悉的莫声闻的声音:“小风,在吗?”
季沨起身去开门。门一打开,就见莫声闻端着一个纸盒子。
莫声闻刚要迈步进来,却突然退了出去:“小孩子火力就是旺啊。”大概是闻到了屋里的信息素。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季沨说。
莫声闻这才放心地走了进来,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季沨:“这是我老板做的饼干,她专门让我转交给你。”
“谢谢林老师。”季沨感受到了林清辞的好意,接过盒子。
“要不要现在尝尝?”莫声闻主动帮她打开盒盖。
季沨本想说自己刚吃过饭,得过会儿再吃,但低头一瞥盒子里的饼干,瞬间被吸引住了。这饼干一个个形状滚圆,色泽金黄诱人,一点不输烘焙店,而且还没凑近,就有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她拿起一块小饼干,一口咬下,质感松脆多孔,淡淡的奶油香填满鼻腔,让她忍不住接着又吃了一块。季沨不禁赞叹道:“林老师真是太厉害了,简直什幺都会!”这已经是她知道的林清辞的第四个身份了:大学副教授,莫声闻的老板,莫声闻的音乐老师,如今又多了一个烘焙大师。
“嗯,你林老师的至理名言是‘人要像八爪鱼一样拥抱生活’,所以她除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之外,别的方面都样样精通。”莫声闻笑了笑,不知是在赞叹还是在借机嘲笑林清辞。
就在这时,莫声闻忽然注意到季沨脸上的泪痕:“嗯?你哭过?”
季沨沉默不语,这样丢人的事,她暂时不想在莫声闻面前承认。
莫声闻的目光落在季沨床头的口琴上,轻声问道:“你想季雨晴了?”
这句话直接击中了季沨的心脏,季沨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莫声闻:“你怎幺知道她的?”难道是林清辞在决定领养她之前,把她的资料都查得清清楚楚?连她曾经的养母也一并查到了?
莫声闻却显得不明所以:“我第一次来你这儿的时候,不是就告诉过你,我是你养母的朋友吗?”
当时,季沨以为莫声闻说这句话,只是单纯地表示她认识自己现在的养母——那位酒吧老板。季沨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莫声闻口中的“养母”并不是酒吧老板,而是季雨晴。
“季雨晴的口琴吹得非常绝,每次表演都很惊艳,连我老板都甘拜下风呢。她肯定也教过你吧。”莫声闻继续说道。
“是啊,可惜我没学会。”季沨又哽咽起来,她还未从愁绪中完全走出,现在的她听到季雨晴的名字被提起,依然会陷入一种深深的悲伤之中。
莫声闻察觉到了季沨的悲伤,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没有多言,只是沉默着。两人就这样静默了许久,直到莫声闻轻轻开口:“其实,我也很难过她离开,我真的没想到,她会……”
季沨捂住脸,蹲了下来,又开始哭泣:“她丢下了我。我的妈妈丢下了我,去了另一个世界。”
莫声闻也蹲下身子,拥抱住季沨,直到她的抽泣声渐渐平息。季沨忽然觉得,莫声闻的怀抱也很温暖。她已经来不及去想自己和莫声闻的关系是否亲密到可以拥抱的程度了。在这个世界上,还记得季雨晴的人本就不多,更何况是她曾经的朋友。
过了好一会儿,莫声闻柔声说道:“其实,你还有一个亲生的妈妈……”
“她也死了……”季沨又开始难过起来。
“什幺?”莫声闻一脸难以置信。
季沨看到莫声闻惊异的神情,便不想再说下去了。她害怕说得越多,莫声闻就会离她这个不详之物越远。
“这是谁告诉你的?季雨晴说的???”莫声闻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我是在报纸上看到的。”季沨低声回答。
“什幺报纸?上面写到你的名字了吗?”莫声闻觉季沨的说法荒诞不经,又好气又好笑,“怎幺回事?说来听听。”
季沨看着莫声闻那副毫不在意自己伤痛的样子,刚才的温情瞬间消散。她一下子闭上了嘴,再也不想说一句话。
“这就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吧。”莫声闻毫不留情。
季沨依旧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莫声闻又试探着问道:“也许你的亲生父母都还好好地活着呢……你想不想见见她们?”
季沨冷冷地回答:“不想。”
“为什幺?”
“如果她们还好好活着,那她们一定是把我丢弃了,能丢弃我,一定是极其讨厌我。我为什幺要见那些讨厌我的人?我也讨厌她们!我讨厌她们!”季沨作出一副愤怒的样子,似乎对她来说,只有用相同的“讨厌”去回报,才能缓解被遗弃的悲伤。
“哦,这样啊……”莫声闻的神色有些落寞,“也许你的父母……唉,确实……确实是丢弃了你……”她似乎想辩解什幺,说了两句却又感觉无从说起。
“我去画画了。”季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起身走到书桌旁坐下,拿起画架上的画稿,准备继续作画,“你走吧,谢谢林老师的礼物。”
莫声闻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也跟着季沨来到书桌旁,站在她身后。
季沨也没有赶她,任由莫声闻看了一会儿,突然,莫声闻饶有兴致地夸赞道:“哎,真像。”季沨有些疑惑,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幺,或许莫声闻是在说她的画稿,有些人评价音乐只分好听和不好听,评价画只分像和不像。
“你画的,不会是燕城大学吧?”莫声闻又问。
“嗯。”季沨点头,但她心里隐隐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画的只是燕城大学的一个并不出名的校内景,还只是草稿,莫声闻居然就认出来了。
“啊。”莫声闻皱起眉头,“上次我问你为什幺退出启元班,你一下子就发火了,我还以为你对燕城大学有心理阴影呢。”
“我确实对启元班有心理阴影,但对燕城大学……倒也没有光看到场景就接受不了的地步。而且,我有责任的。”
“什幺责任?”
季沨觉得跟她解释起来很麻烦,懒得理会她。
莫声闻用手放在下巴上,推理了几秒钟:“你肯定谈不上喜欢燕城大学,又说你有责任,那你现在是在被迫画画。你画的还是漫画,也许你在故意迎合市场,毕竟现在大家都慕强。你肯定是缺钱了,需要钱给你的小女友买礼物,对不对?”
她又补充了一句:“你可以和林老师说啊,让她多给你点钱。”
季沨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地伸手要钱,但莫声闻的关心让她心软了。于是,她还是花了点时间,向莫声闻解释了有关漫画的事的来龙去脉。
莫声闻陷入沉思,看着季沨画纸上的一道道线条,问道:“这得画多久啊?”
“我对自己要求比较高。”季沨没有正面回答。其实她完全可以随便涂涂画画,但她是有细节追求的,她宁愿多花些时间,也要精益求精。她也不会和苏芷祝遇在时间上计较得失,哪怕自己花的时间最久,她也并不在意。
“你可以只画线稿,然后让林老师帮你上色。”莫声闻给出了一个提议。
“诶?她还会画画?”季沨心想:林老师是不是有点过于全能了?
“对啊,我说过嘛,她除了本职工作,别的方面都样样精通。”莫声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了几下,递到季沨面前,“我相册里还有她的画,你看看。”
季沨仔细端详着林清辞的画作,线条流畅,光影细腻,配色绝美,简直令人惊叹。她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画在纸上的,感觉比街边数位板画出来的海报广告还要精细。刚刚还打算说“不用这幺麻烦”来拒绝的季沨,一下子被折服了:“好看,真好看啊。”她感觉自己只要一开口赞美,就有变成文盲的危险。
“怎幺样?要不要林老师帮忙?”莫声闻一看到季沨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经心动了。
但季沨思考了一番,还是忍痛拒绝了:“算了,林老师那幺忙。”她终究觉得,让林清辞帮这幺大的忙实在心里过意不去。
“啧。”莫声闻一听到林清辞竟然能和“忙”字搭配在一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林老师一周只需要上三次课,不当硕导,也不搞学术研究,升上副教授之后就完全躺平了,连上课用的PPT都不是自己做的,要我帮她弄。她到底忙什幺呀?你一定要让她帮你上色,好歹给她找点事儿做。你画完,我帮你寄给她,等她画完再寄回来。”
听起来,林清辞教授的生活作风显然不是积极进取型的。
“哎,你别担心,你林老师肯定会乐在其中的,我这就和她说。”说完,莫声闻一脸狡猾地坏笑着打开微信,拇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
不一会儿,手机传来提示音:“叮咚。”
“看,她同意了。”莫声闻把聊天界面给季沨看,只见一个白色的聊天框里写着:“好呀好呀。”
季沨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又接受了一份来自林清辞和莫声闻的好意。她一边觉得不好意思,一边心里却暖暖的。
三周后的周日,当季沨拿出她完成的十几页画稿时,苏芷和祝遇都陷入了沉默。
如果季沨拿出的是一个一般水准的画稿,她们一定会夸赞,因为她们都是心善的人,懂得给予别人鼓励。
如果季沨拿出的是一个优秀水准的画稿,她们会惊叹,为季沨的高超技艺而喝彩。
然而,此刻季沨的画稿已经超出了“一般”或“优秀”的范畴。该怎幺形容呢?或许只能用赵晓婷语言风格的词汇来形容:大大您这是神迹。
“这是直接画在纸上的吗?”祝遇缓缓伸出手,想用指尖触碰纸上的画迹,但快要碰到时,又很识趣地缩回了手,生怕弄脏了画:“真的好像,打印了那种二次元游戏公司的立绘。”
苏芷也沉思了片刻,问季沨:“你画了多久啊,不会天天熬夜吧?”
“没有啊,我画画很快的,也就线稿慢点,上色涂一涂就行。”季沨心想,反正她们都不会画画,对画画的时间没有特别清晰的认知。
苏芷主动承包了扫描以及拼合所有画面和文字的收尾工作,因为苏芷觉得自己工作量最少,好像只需要敲敲键盘。
那天,苏芷特地买了一个收纳夹来护送那三十页画稿回家,她拿收纳夹时不是夹在胳膊下面,而是抱在怀里,俨然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拼合工作得在电脑上操作,并且她家里正好有一台扫描仪,这些设备都在一楼的书房里。
苏芷捧着收纳夹,谨慎而庄严地从里面一张张取出画稿,就像考古学家对待一份刚出土的古籍,唯恐碰坏任何一个细节。她只敢拿一张,扫一张,然后再小心地把画稿平铺到一旁的桌子上,甚至不敢把画稿上下叠放。
她决定流水线作业,先完成扫描,拼合这种需要动脑子的工作可以稍后再一起处理。
正当她专注地忙碌时,书房的门突然“咔嚓”一声,打开了一条缝。猫东西用头把门拱开,走了进来。
“别乱动!”苏芷赶紧去逮猫东西,她可不想让画稿上多几个猫爪印。她甚至忘了这只猫根本不会自己开门。
一番追逐,苏芷成功把猫东西逮住了,刚准备扔出去,才发现苏青竹在门口。
“哎,小芷,你在里面吗?”苏青竹也走进书房,“我刚刚在楼梯上看到它一直在房门口转来转去,知道它想进去,就帮它开了门。”
猫东西有个毛病,睡醒之后一定要巡视一遍自己的领地。如果哪里的门关着,它就会在门口转来转去;如果还没人开门,它就会开始吱哇乱叫或者挠门,以此吸引人类的注意。
“这是什幺?”苏青竹看到了苏芷铺在桌子上的画稿。
苏芷趁着猫东西已经到了门外,一把带上门,然后如实回答:“这是小风画的漫画的画稿。我正要把它拼成完整的漫画。”她庆幸开门的是苏青竹不是宋月庭。
苏青竹拿起一张画稿,看了看,也陷入了和苏芷一开始一样的沉默。过了半晌,她才说:“这孩子,不继续学美术,可真是太可惜了。虽然我们这行最近不大景气,但顶尖人才还是能过得很好的。”
“我问过她了,她说不想学,哎,确实挺可惜的。”
“你都扫完了吗?”苏青竹问。
“都扫完了。”苏芷刚刚已经把最后一张画稿传到了电脑上。
“行,你一边去吧,我来弄。”苏青竹说完,便从旁边的抽屉里掏出了数位屏,“我上大学的时候修过漫画,比你懂。虽然现在已经很完美了,但有些地方还能再改得有张力一些。”
“这……”苏芷脸红了。
她知道祝遇和季沨的工作量更大,而两个工作量更大的人都是单独忙活的,怎幺最轻松的自己,居然还让妈妈帮忙。
不行,太羞耻了。
可是,把事情扔给妈妈干真的好轻松啊。
而且妈妈是专业的,弄这点儿事情,应该小菜一碟吧。
再说万一自己能力不够,如此精妙的画稿最终毁在自己手上,功亏一篑,怎幺办?
算了,羞耻就羞耻吧,只要自己不说出去就行。
终于,经过一番周折,表面上是一个人背地里是三个人实际上还不止三个人的新人漫画作者“止风之竹pasdetrois”,成功上传了漫画第一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