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夜走在前面，他身上的异相已褪，那双下吊的眼眸微微一扫，便将周遭狼藉尽收眼底。
他目光在那四具尸体上停留片刻，眼底没有半点波澜。
紧随其后的是柳时雪，他月白衣襟依旧整齐，那张温润的脸上神色平静，目光扫过尸身的刹那，关切地看向千芊。
千芊几乎是下意识地快步上前，颤抖着唤道，“阿兄……”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伸手挽住了柳时雪的胳膊，整个人都在抑制不住地轻颤。
他温柔的目光从她苍白的脸色扫到地上那四具尸体，眉头微微一拧，“芊儿，可还好？”
“我没事，多亏有怜大人在……”她说着没事，却使劲摇了摇头。
怜人没有半点慌乱，恭恭敬敬地向玄夜行了一礼，垂眸敛息，“王上，此四人乃柴戚年派来的爪牙，意图搜寻异研房。臣避之不及，只能就地灭口。”
“卿处理得当，将尸身清理掉吧。”
“是。”
玄夜懒散地掸了掸袍袖上的脏污，跟柳时雪说话时，视线移向柳时雪身旁的千芊，“幸好柳卿将异研房的入口改设到地面，否则还真叫那老狐狸得了便宜。”
柳时雪微微颔首，神色不变，“臣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他目光随即落到千芊身上，温声开口，“芊儿这几日便在太医署住下吧。为兄为你研了新药，可掩盖墟渊的气息，方才在异研房内，王上已准了使用。此药需连续服用十日方可见效，到时再送你回止水阁。”
千芊闻言，心头一松，连忙点头道，“好是好……只是王爷那头……”
她话音未落，玄夜已经擡手打断了她，“辰王那边孤自会替你去说，想必此刻止水阁的异变者已灭，不过柴戚年还没那幺好打发，孤正要去一趟。”
*
千芊在太医署暂时住了下来。
对外的说法是她是辰王府的女眷，因病暂住太医署调养。太医署虽自柳晏安死后便废除了掌院之职，但柳时雪却有掌院之实，太医署归他管，自然无人敢对千芊的到来说三道四。
太医署不比她住在止水阁，这里药香缭绕，交流氛围轻松，许多药材千芊都是闻所未闻。柳时雪给她安排的厢房临着他的卧房，门前有片小花园，专门栽种培育些药草，虽说土地周围都的植被都枯萎了，不过这片小花园倒是辟出一片好土，还能生出些花植，推窗便能看见那些在晨光中摇曳的形态各异的花草，且空气里总飘着一股清苦的草木气息，比止水阁那股沉闷的冷香要舒服得多。
她白日里喜欢在太医署各处转转，看其他太医研药，和他们交流一二，颇为有趣。
柳时雪也允她旁观，她常在他单独研药的地方看他操作，和他聊天。他有时会给她讲解些药理，说给她服用的药里有一味“烛草”，能抑制她身上散发的墟渊的气息，还会与她讲些有趣的见闻。
他给她用的药每日都不同，一般只在晚上睡前服用。她身子的异状虽然并未消除，不过较之前，已经可控了许多。
这样平静快活的日子转眼就过了五、六天。
这一夜，千芊又做了噩梦。
梦里是黑暗的深渊，有无数只不成型的手从泥浆般的地面伸出来，缠住她的脚踝，一点点将她往下拖。她拼命挣扎，却发不出声音，耳边响起低沉的呢喃，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可怖至极……
她猛地惊醒，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窗外月色惨白，夜风吹得窗棂吱呀作响。她喘着气坐起身，索性起身披了件外衣，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推开门，院子里静悄悄的，药圃在月光下随风摇曳，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擡头看向药研室的方向，发现那里灯火依旧亮着。
这幺晚了，柳时雪还在研药？
千芊朝药研室走去，走到门口正要敲门，却发现门虚掩着，没关严实。透过门缝能看见里面灯火通明，却一点声响都没有。
“阿兄？”她轻声唤了一句，没有回应。
她心头一紧，推开门走了进去。
药研室里没人，她走进去，却见三两药瓶碎了一地，药粉撒得到处都是。案几上的铜炉还在冒着烟，药气浓得呛人，可柳时雪不在。
她又唤了几声，依旧没有回应。
她绕开狼藉，往里间走去。药研室很大，外间是柳时雪平日炮制药材的地方，里间是存放特殊药材的仓房。
走到里间门口，她发现这里的药味更浓了，那股她常在柳时雪身上闻到的淡淡药香，此刻变得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像是无数种药材混在一起煮沸后的气味。
“咳咳……”
她忍不住呛咳了几声，捂住口鼻，往深处走去。
绕到药柜后方的时候，竟发现墙壁上有一道暗门，此刻正半开着。
暗门后溢出一股股浓浓的白色药雾，这浓重的药气正是从门后源源不断溢出来的。千芊犹豫了片刻，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在这儿呆了几天，却不曾听柳时雪提起这里的暗室。
她捂着口鼻走进去，里面药气浓郁，热气蒸腾，氤氲中，她勉强看清情况。
暗室中央凹陷下去，是一个用石材砌成的池子，池子里盛满褐色药液，表面漂浮着细碎的药草叶。
而柳时雪，正背对着她泡在池子里，一动不动。
他赤着上身，乌发湿漉漉地贴在肩背上。长发散乱地垂在水面，像一摊墨色的水草。他整个人都沉在药液里，只露出肩膀和后背。
“阿兄？”她声音发颤，快步走到池边，绕到正面，却见他阖着眼。
柳时雪依旧没有回应，他就那幺靠在池壁上，头微微仰着，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昏迷了。
她第一反应竟然是他或许病了，瞒着她深夜在这种地方治疗？
“阿兄!”她急坏了，又连续唤了几声。
就在她手要伸过去试试把他推醒，那伸出的手腕竟忽地被擒住，一个重心不稳，噗通——跌进了池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