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义教这回折了几个好手,换成别人早该愁得吃不下饭了。可汤闻骞不一样。
这人在酒楼二楼包间里,翘着腿,嘬着小酒,那声音滋滋响,听着就滋润。桌上摆着三碟小菜——花生米、卤牛肉、腌黄瓜,他挨个夹,吃得那叫一个香。脑子里盘算的不是死了的弟兄,是今晚去哪家窑子逛逛比较新鲜。
死人了?是死了。刚才在义庄里,他也跟着众人嚎了几嗓子,眼泪抹得袖子都湿了半截。可嚎完了,肚子饿了,该吃还得吃。这世道,眼泪最不值钱。
汤闻骞这张脸,看着不到20岁,眉眼深得像西域来的胡商,鼻梁高挺,嘴角老是挂着三分笑,不正经里头透着股精明。实际他比龙娶莹还大点——从一个街边讨饭的小叫花,混到天下义帮的二把手,靠的可不只是这张脸。
但他确实挺爱惜这张脸。出门前总要对着铜镜照半天,头发丝儿都得捋顺了。衣裳嘛,料子不必顶好,但必须干净板正,领口袖口绣点暗纹,看着就像个体面人。只有熟人才知道,这体面底下藏的是什幺货色——爱喝酒,爱摸钱,爱逛窑子,看见漂亮姑娘手就不老实。要不是能说会道脑子活,早被人打断腿扔护城河里了。
酒喝到第三杯,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雾鸢戴着帷帽进来,青色面纱遮了半张脸,可那身形往那儿一站,整个屋子都亮堂了几分。她摘了遮挡,露出一张清冷冷的脸——眉毛细长,眼睛像含着秋水,鼻梁小巧,唇色淡得像是没涂胭脂。好看是真好看,就是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人不敢瞎想。
汤闻骞立刻坐直了,手里的酒杯放下,脸上那副吊儿郎当的劲儿收了大半。
“林姑娘。”他声音都正经了三分。
林雾鸢在他对面坐下,没动筷子,只看着他:“那些人……”
“别说了!”汤闻骞猛地一拍桌子,眼圈说红就红,“都是我决策失误……那几个兄弟,跟了我这幺多年……我、我难辞其咎啊!”
他低下头,肩膀耸动,真像那幺回事。可眼睛从胳膊缝里偷瞄——林雾鸢皱眉的样子真好看,连发愁都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
林雾鸢叹了口气,声音软下来:“这不怪你,谁也没料到。”
她伸手,轻轻按在汤闻骞手背上。那手又白又细,指甲修得整齐干净,带着点草药的清苦味。
汤闻骞心里一跳,差点没把脸贴上去闻闻。他反手就握住,掌心贴着那细腻的皮肤,拇指不老实地在她手背上摩挲:“林姑娘,还是你体谅人……”
林雾鸢抽回手,动作自然得像只是换个姿势。
汤闻骞心里痒痒的,面上却正经起来。他清了清嗓子,想着待会儿要在教众面前怎幺说话——总得找个人背锅。死了弟兄是大事,总得有个说法。想来想去,最合适的还是那个龙娶莹。
“要我说啊……”他开口,语气试探。
林雾鸢擡眼看他。
“有没有可能,是那个龙娶莹告的密?”汤闻骞压低了声音,“她可是在封府里。”
“不可能。”林雾鸢摇头,语气笃定,“她根本没怀疑过我。那就是个……很好用的女人罢了。”
“好用?”汤闻骞挑眉,“林姑娘,你可别忘了,她当过皇帝的。没点心机手段,能坐得稳那张龙椅?”
“皇帝?”林雾鸢嘴角扯了扯,那笑里带着不屑,“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罢了。在封府这些日子,我也瞧见了——她是怎幺‘办事’的?无非是靠着那身子,在男人堆里打滚罢了。想来那皇位,也是这幺滚出来的。”
汤闻骞端起茶喝了一口,眼睛盯着林雾鸢看。他品出点味道来了——这美人儿,对龙娶莹不只是看不起,简直是厌烦。
“林姑娘,”他放下茶杯,慢悠悠地说,“你没察觉出点什幺?”
“什幺?”
“这世上聪明人分两种。”汤闻骞伸出一根手指,“一种,是个人都知道他聪明。另一种呢,是没人觉得他聪明,可他愣是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
林雾鸢听懂了,脸色冷了冷:“我很确定,她不是第二种。她就是靠身子往上爬,顶多有点小见识,算不上什幺人物。”
“干嘛这幺武断呢?”
“我很确定,她是前一种——不,她连聪明都算不上,不过是豁得出去,舍得下身段罢了。”她顿了顿,语气里透出些不耐烦,“汤二当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心里装着天下大义。那女人满脑子只有怎幺讨好男人,怎幺活命。前些日子我设局引她去禁地,她不是乖乖去了?一个困在封府束手无策的妇人,能翻出什幺浪?”
汤闻骞听着,心里明镜似的。林雾鸢这是要把所有男人对龙娶莹那点“高看”都打碎了——她觉着自己才配得上“聪明人”这三个字,别人都是徒有虚名。
“也是。”汤闻骞顺着她说,“林姑娘这张脸摆在这儿,哪需要讨好男人?男人自个儿就贴上来了。你要是肯用美人计,封家那三位,怕不是手到擒来?多少姑娘羡慕你这福气。”
林雾鸢爱听这话。她一直觉得,龙娶莹能占着先机,无非是不要脸面。而这种作践自己的做法,她林雾鸢不屑。
“不过……”汤闻骞话锋一转,“你就没想过一点?”
“什幺?”
“那天龙娶莹带你去见刚傻了的封郁,为什幺没给封郁蒙上眼?”汤闻骞盯着她,“要是封郁没真傻,你这一露面,不就彻底暴露了?”
林雾鸢皱眉:“我说了,她蠢。”
汤闻骞不说话了,端着酒杯笑,眼睛弯弯的,就那幺看着林雾鸢,像看什幺热闹。
林雾鸢被他盯得不自在,不得不往深了想。
“除非啊,”汤闻骞慢悠悠开口,“她是故意拉你下水,你还没察觉。甚至有可能,封郁就是她故意带到你面前的,故意让天义教把人带走——好给她自己背黑锅。”
她不想承认这种可能。龙娶莹?那个满身淤青、走路都瘸的女人?能有这心计?
“她想不到那儿去。”林雾鸢说,可语气已经没那幺坚定了。
“难说哟。”汤闻骞撇撇嘴,那表情欠揍得很。
话说到这份上,够了。
林雾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要真是我中了她的道……那几个兄弟,就是被我害死的。”
汤闻骞趁机又握住她的手,这回握得紧:“别多想。”心里想的却是:这手真滑,跟嫩豆腐似的。
林雾鸢忽然擡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冷光:“咱们做个测试吧。”
“测试?”
“废了她身子的利用价值。”林雾鸢说得很平静,“看她没了这副本钱,还能不能玩出花样来——也好看看,她到底是大智若愚,还是真的蠢。对我们到底有没有威胁。”
汤闻骞来了兴致:“你想怎幺做?”
林雾鸢这会儿其实已经有点不悦了。她不觉得龙娶莹有什幺真本事,可汤闻骞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倒显得她不如人似的。
“她现在能在封清月和封郁之间周旋,靠的无非是当过皇帝的名头,还有那身子。”林雾鸢说,“眼下有个机会——封郁重伤,外头都传是天义教干的,但目前封家还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是天义教干的。你可以上门探望,算是洗刷嫌疑。我呢,在府里配合你。”
“怎幺配合?”
“我把龙娶莹迷晕了。”林雾鸢说得轻描淡写,“你带人进来,好好‘招待’她。多来几个人,轮着来,弄出点痕迹,越显眼越好。让封家那几位瞧瞧,他们捧着的女人,被一群下等人用过是什幺样子。往后,她那身子就不值钱了。”
汤闻骞愣住了:“你要在封府里……轮她?”
林雾鸢点头。
“先不说道德不道德,”汤闻骞挠头,“封府那是随便进的地方吗?还带人?”
“正因为封郁出事,外头风言风语多,你才更要上门。”林雾鸢冷静分析,“杀人未遂者上门探病,能堵住一部分人的嘴。就算毁身之事被发现了,你们可以说是龙娶莹勾引——我可以作证。再说,你不是在封羽客面前说过认识她吗?探望的时候顺道看看故人,说得过去。”
汤闻骞琢磨着。带人进去是绝对不可能的,封家又不是菜市场。不过……他一个人,倒也够了。
“带人进不去,”他说,“不过我倒是可以……一个人顶几个用。”顿了顿,又补了句,“体力上也是。”
这话已经有点不正经了。林雾鸢听出来了,却没什幺反应,只是站起身,重新戴好帷帽。
“随你。”她说,“把事情办成就行。”
说完就走了,门轻轻合上,屋子里只剩汤闻骞一个人。
他坐回去,给自己倒了杯酒,又喊伙计加了只烧鸡。等菜的时候,他靠着椅背,脑子里转着刚才的话。
林雾鸢这计划,听着就任性。可谁让人家长得好看呢?美人儿有点脾气,正常。再说,这计划虽然损,但也不是全无道理。不管龙娶莹是不是真聪明,把她那身“本钱”废了,总归是拔掉一根刺。
况且……汤闻骞舔了舔嘴唇。他早就想会会这位龙帝了。
酒菜上齐,他撕了只鸡腿啃着,脑子里又转起别的事。
龙娶莹……九狼山……曹阔。
汤闻骞其实清楚,龙娶莹绝不是傻子。九狼山那事儿,封家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就能看出来——这女人不靠赌,她靠算。
九狼山的大当家曹阔,那可不是普通山匪。背后站着的人,连天义教都得给几分面子。这回帮忙瞒着消息,也是向那边示好。
曹阔是条疯狗,咬住了就不撒口。这些年从他手里全身而退的,只有龙娶莹一个。
她把封家往九狼山引,怕是早就料到曹阔会疯。封家又不敢明说是谁给的消息——龙娶莹还特意嘱咐,到时候提她的名字。
这一手,是把所有人都拖进浑水里。
龙娶莹不傻。傻的是林雾鸢——太轻敌了。
不过也难怪。汤闻骞啃完鸡腿,嘬了嘬手指。林雾鸢自小长得好,走到哪儿都被人捧着,夸她聪明,夸她厉害。日子久了,真把那些奉承话当自己的本事了。
汤闻骞爱美人,可他更爱看清美人的底细。林雾鸢这样的,他见得多了——被宠坏的,自以为是的,最后都摔得很惨。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韭菜得多吃点,他想着。壮阳。
去封府那天,得精神点儿。虽说按林雾鸢的计划,龙娶莹应该是晕着的——可万一呢?万一她醒着,万一她有什幺后手……
汤闻骞笑了,眼睛眯起来,像只等着捕猎的狐狸。
那才更有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