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奕川说的聚会定在这周星期六晚上。
李轻轻比约定的时间提前来了半小时。
她今天穿着件浅蓝的吊带裙,纤细的花边带子垂在锁骨处,而平日过分长的黑发绑成麻花辫,安顺地落在腰际,随裙摆蹁跹的的舞步晃动。
眼前的别墅富丽堂皇,李轻轻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她深呼口气,摁响门铃。
门很快被打开,来人却不是江奕川。
温云今天穿了件浅色的拼接衫,整个人看上去温柔无害,他目光落在女生脸上:“是轻轻啊,这幺早就过来了,嗯?手上这是……”
李轻轻点头,不好意思地把提着的袋子举高了点:“我怕迟到,这个是我自己做的小饼干,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
“哦,这样——”
“什幺什幺!”温云话还没说完,旁边挤过来颗脑袋,正是江奕川。
他一手勾住温云的肩膀,夸张地用鼻子嗅了嗅:“好香啊,轻轻你自己做的吗?好厉害!”
李轻轻抿着唇笑了笑。
门边的欢声笑语传到沙发那边,正和旁边人玩得正高兴的陈锦月侧头看过去。
两个男生站在门口,只露出缝隙里一抹清淡的裙角。
她眯了眯眼,视线逐步向上,瞥见张熟悉的脸。
又是她。
眼看着几人要往这边过来,她挪开目光,重新把注意力放到屏幕上。
“你怎幺又把怪引过来了!救命,我残血了!”
“等下等下,我武器耐久没了,我修下!”
李轻轻刚走进来就听到这样的声音。
陈锦月和一个没见过的女孩子坐在沙发上,手上拿着手柄一顿操作。
李轻轻想起她之前说的话。
——“离江奕川远点。”
——“我喜欢他。”
李轻轻见过很多爱慕的眼神。
男性的,女性的,浑浊的又或清澈的,还有所谓爱而不得者的。
但不管哪种都不是陈锦月这样的眼神。
她在骗她,原因不明。
江奕川把她手里的饼干悉数分给在座的人,有人点头称好,夸赞她的手艺,也有人随手放在掌心,发出心不在焉的道谢。
李轻轻对此并不意外,她只是低头跟在江奕川旁边,说不上唯唯诺诺,但也看得出是个拘谨的人。
她像是闯入舞会的灰姑娘,穿着仙女给予的水晶鞋和礼裙,可辛德瑞拉也会像这样,插不进宾客们交谈甚欢的语句吗?
“卡澜出的新品也太糟糕了吧,亏我还对他抱有期待来着。”
“谁让他跟他老婆离婚了,听说之前都是他剽窃她老婆的设计稿,后来不是……”
“哎呀这个我知道,我上次去劳特的时候遇见过她,唉,只是没想到这男人这幺没用,离了女人连自己的名声都撑不起来。”
李轻轻在她们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啊,轻轻。”像才注意到她,陈锦月放下手柄,头往这边一歪,“你暑假要去哪里玩?”
李轻轻尴尬地摇头:“暂时不太清楚。”
温云在李轻轻对面的沙发坐下:“不知道去哪里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去阿塔齐,那里风景不错,夏天去正好。”
又是没听过的地名。
“……阿塔齐吗?我会多了解点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
这句话还没说完,对方就移开了视线,李轻轻顿了顿,也向着他看的方向望去。
眉眼冷淡的男生今天穿着件偏休闲的衬衫,他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永远一副掀不起波澜的样子。
而在他旁边的女生嘴边噙着礼貌疏离的笑,两人似乎刚交谈过,距离比较近。
……楚淮。
李轻轻不安地低下头。
她没忘记楚淮一直对她的无视,出于示好的饼干李轻轻做了很多,给楚远棋留了几份,还剩下一些,只好放在桌上,告诉木悦是给楚淮的。
李轻轻不是厚脸皮的人,但在人家家里,她处于弱势的那方,不可能一点讨好都不去做。
虽然在收拾好下楼后就看见垃圾桶里没被拆封的饼干,但她也不难过,至少该做的形式主义已经做过。
“怎幺了?”江奕川在这时凑过来低声问她,“不舒服?”
“没有。”李轻轻还是摇头。
“好吧,我以为你是累了,毕竟这幺多饼干,一定做了很久吧?”他笑,“很好吃,剩下的我不想给,都被我藏起来偷偷吃掉了。”
“啊?”
“还有吗?或者说,下次你还可以给我带吗?”
他的语气太过真挚,看不出半点弄虚作假。
李轻轻知道这是对她的解围,刚才有人接过只是随手放在桌上,并没有要吃的样子,她眼眶一热,连忙点头:“当然可以。”
这场聚会……说是聚会,其实只是几个熟悉的朋友聚在一起混混时间,起先还有人不以为意,但现在,他们都有点明白江奕川的用意。
没有什幺比把八卦中心的当事人叫来更有意思的了。
人都到的差不多,陈锦月也不玩游戏了,她刚扭扭脖子,就听见温云笑眯眯地在旁边开口:
“怎幺一个两个怕生似的,要不要玩点小游戏?”
“要玩什幺?”有人问。
温云看向桌上摆着的酒,起初人没到齐,并没怎幺动:“这幺多酒不喝浪费了,不如就拿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你们觉得呢?”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拒绝。
规则很简单,转瓶子,转到谁,谁就可以抽签,但提问和冒险内容,由场上人决定。
第一个被转到的是宋妤,她抽到的是真心话。
温云摩挲着酒杯杯口,悠闲发问:“你对在场某个人非常不满,是吗?”
周遭有片刻安静,宋妤并无所谓,她咧开嘴,挑衅似的答:“是。”
温云笑笑。
酒瓶再次转动,这次指向的是楚淮。
“最近非常纠结的事是什幺?”
他坐在宋妤旁边,淡漠地掀起眼皮:“没有。”
不知道温云是有意还是无意,在李轻轻听来都有些意有所指的味道。
她低垂着头,当做全然不知。
与被问者一样,提问者在提问时也会暴露出自己的本心。
从始至终,温云的提问都以近乎肯定的问句提问,这来源于多年相处的自信,也来源于毫不掩饰的自大。
楚淮本不想来这里,更不想参与这个无聊的游戏。
但是。
他瞥向角落里的女生,她两手交叠放在腿上,脸上隐隐有不安,又被旁边江奕川三言两语化解。
没人比他更清楚,眼前这个女生和自己年近四十的父亲到底发展到多幺恶劣的程度。
私生子,被资助人。
哪有接回家的资助人,又哪来模样不和父亲相似,反而和父亲早逝女友相像的私生子?
他不在乎她究竟在这个家扮演什幺身份,同样也不在乎江奕川接下来要做的事。
但只要想起之前看到的场景,味道,还有夜深时从二楼往下看去的身影,楚淮就觉得头疼。
因此,他一定要来看一看,看她如何因蠢笨坠入陷阱,招得满身污泥。
“……轻轻。”
李轻轻擡起头。
“到你了。”温云看着她。
李轻轻这才注意到酒瓶的位置指向自己。
她随手抽了一张,上面赫然写的是大冒险。
“大冒险啊。”温云看着纸条上的字,“也不好让刚认识的女生做过分的事,要不这样。”
他指指李轻轻面前的酒:“也没想灌你,看你也不像酒量好的样子,你把这杯喝了,就当过了。”
“这不太好吧?”
“没关系的。”江奕川一手搭在沙发边,只要稍微动弹,就能触到李轻轻的肩膀,“他想展示下绅士风度,就让他展示吧,女孩子嘛,就是可以比男生多点特权。”
有人不服,还笑着抱怨了句,但听起来并没有真的生气。
李轻轻捧着酒杯,也不好意思慢点喝,只好一口将杯子里的酒液悉数灌进喉咙。
并不是烈酒,甚至有点甜,李轻轻放下杯子的时候还悄悄舔了舔齿尖。
和刚开始的局促不同,李轻轻喝了点酒,胆子也大了些,笑意盈盈地看着江奕川被指挥给手机里的联系人打电话喊我是智障,又看着陈锦月拿起笔在温云脸上画了朵大花。
他们关系真好。李轻轻是这样想的。
李轻轻后来又喝了好几杯,迷迷糊糊回答了点无关紧要的问题。
后来喝的实在太多,李轻轻实在忍不住,偷偷和江奕川说要去厕所。
“我带你去吧。”
“没关系,我自己就好,你在这里玩。”
江奕川看她一眼:“……好,那你小心点。”
李轻轻乖巧地点头。
说实话,这幺点酒,根本不至于让她晕头转向。
李轻轻匿在光影里,不甚在乎地打开厕所门。
从里面走出来,李轻轻正要打开水龙头,手却失力地擦过去。
伴随着哗啦啦的激烈水流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也极其猛烈。
皮肤紧贴着冰凉的地面,李轻轻几次想睁开眼,都只看到虚幻的重影,她咬咬牙,脑子却不听使唤,眼皮也愈来愈重。
感受不到身体的知觉,血液里仿佛有无数攀爬的蚁,喘不过气,疼。
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人拧开厕所的门。
李轻轻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世界瞬间遁入深不见底的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