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深处,暗香浮动。
“王爷!”
侍从疾步而来,终于在梅林深处寻到那道清瘦身影。只见欧阳恒只着一袭单薄孝衣立于风口,素白广袖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几欲乘风而去。
“王爷本就寒疾未愈,怎的还来这风口处站着?”
侍从急得直跺脚,忙解下斗篷为他披上。
欧阳恒微微侧首,唇角含着温润笑意。
“本王无事。”
侍从不由分说为他系上狐裘,触到他冰凉的手指时,不住开口。
“王爷的手怎的这般冷?快些回府吧。”
主仆二人沿着宫道缓行,行至玄武门时,欧阳恒突然开口。
“陛下与太后...关系很好?”
侍从一愣,旋即低声道。
“回王爷的话,今日哭临时,陛下一直候在太后身侧。宫外都传...陛下至孝,太后昏迷那三日,陛下寸步不离地守着。”
欧阳恒脚步未停,指尖却轻轻摩挲着袖中一块温润玉佩。那玉佩边缘已磨得圆滑,显是常年把玩之物。
忽而轻笑,
“陛下还未及冠就遭此大变,最亲近的...也就剩太后了吧。”
“可不是幺,到底是母子。”
侍从没听出弦外之音,只顾搀扶主子避开坑洼,
“听闻陛下幼时体弱,都是太后亲自...”
“当真是...”
欧阳恒打断他,苍白面容隐在孝帽阴影下,唇角微扬,
“母子情深。”
没叫人听出有几分讥诮。
与此同时,贤王府正院。
一位华服女子踏过落梅款款而来,金线绣的凤尾裙裾扫过青石台阶。院中侍从见状,齐刷刷跪伏在地。
“大长公主殿下,”
为首的管家额头抵着冰冷地面,声音发颤,
“王爷一早就入宫去了,怕是还要些时辰才回...”
女子漫不经心地抚过廊下鸟笼,笼中画眉惊得扑棱翅膀,羽毛纷飞。
“无妨。”
她红唇微扬,指尖轻轻敲击鸟笼,
“本宫等他。”
笼中鸟忽然凄厉啼叫起来,她却不感意外,鎏金护甲轻轻划过鸟笼金丝,似是警告。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
端王欧阳景骞立于案前,手中奏报翻动,声音低沉。
“陛下,臣已查明与恭王有牵连的官员共计二十七人,其中七人近日行迹可疑,或暗中联络,或私藏密信,皆已派人盯紧。”
“砰!”
话音未落,一旁的延平公主猛地拍案——
“皇兄何必对此贼人如此客气!什幺恭王,他也配?分明是乱臣贼子!”
欧阳昭和杏眸含怒,腰间佩玉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若叫本宫拿住,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昭和!”
欧阳景骞一把拽住她的衣袖,眉头紧蹙,
“御前失仪,成何体统?”
欧阳昭和冷哼一声,甩袖别过脸去,半晌才压下怒火,转回身道。
“臣妹已派兵追捕逃窜党羽,京城各处要道都增派了禁卫军,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出城。”
欧阳景文静坐龙椅之上,指尖轻叩案几。烛光映着他半边面容,晦暗不明。
“皇兄与昭和辛苦了。”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
“我已派暗卫彻查各方势力,定要将恭王党羽连根拔起,势必将此贼人伏诛。”
忽然,他擡眼看向二人,话锋一转:
“只是...有一事蹊跷。恭王余孽火烧慈宁宫,目标竟是母后。”
“母后深居宫中,与此事毫无干系,为何会成为恭王眼中钉?”
御书房内一时寂静。欧阳景骞神色微变,欲言又止。
“皇兄可是知道什幺?”
欧阳景文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异样。
端王瞥了眼窗外,确认无人才继续:
“陛下可曾听闻......宫外一则秘辛?”
“说。”
“母后当年未入宫前......”
他压低声音,
“曾与恭王定下婚约。”
欧阳景文一愣。
“当年先皇守孝期满,恭王正随军在外,母后便被召入宫中,不出三月即立为后。此事关乎皇家体面,故而无人敢提,臣也是偶然听闻。”
茶盏翻倒,滚茶泼在龙纹袖口。欧阳景文恍若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母后与恭王...与父皇...若再牵扯上贤王...
他对那位看似与世无争的王叔几乎一无所知。
——那人虽目不能视,却能在十步外辨出他的脚步声。
越是看似无害的人,越是危险。
“昭和,贤王近日可有异动?”
他突然发问。
欧阳昭和摇头。
“贤王终日闭门不出,连府中下人都鲜少见。”
欧阳景文忆起贤王府上报来的日常——养鸟、听曲、抄佛经,看似与世无争。
“越是这般,越叫人不安。”
欧阳景文冷笑,
“你们可还记得,当年太傅如何评价贤王?智如诸葛,有经天纬地之才,鬼神莫测之计。若非那场恶疾,怕是天下无人与之为敌。”
一个曾经惊才绝艳的人,当真甘心就此沉寂?
殿内烛火忽地一跳,映得三人面容明灭不定。
欧阳景骞沉吟片刻,道:
“陛下是怀疑......贤王与恭王之事有所牵连?”
“未必。”
欧阳景文忽然起身,声音冷肃。
“昭和,加派禁军巡逻贤王府周围。”
“臣妹明白。”
“陛下...”
欧阳景骞欲言又止,
“贤王毕竟...”
“皇兄放心。”
欧阳景文打断他,
“我只是防患于未然。”
说着从案头取出一封密折,
“这是暗卫新呈上的,恭王残部近日在城南活动频繁。就说此举是为保护贤王。”
三人又商议片刻,欧阳景骞兄妹方才告退。殿门缓缓合上时,欧阳景文忽然唤住他们:
“对了,母后近日凤体违和,你们得空多去请安。”
“知道啦,皇兄!”
昭和清脆的应答声随着殿门闭合渐渐远去。
二人退出御书房后,殿内重归寂静。
忽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跪在身后——
“陛下,大长公主回京了。”
欧阳景文指尖一顿。
皇姑欧阳淑宁,贤王嫡亲胞姐,几年前便南下养病,多年来未有消息,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回京......
“什幺时候的事?”
“今日申时入的城,此刻已至贤王府。”
“呵。”
他突然嗤笑一声,在空荡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先帝驾崩不过几日,这皇城里藏着的魑魅魍魉倒是争先恐后地现了形。先是恭王谋反,后有慈宁宫大火,如今连多年不见的皇姑都突然回京...
一个个都这般迫不及待吗?
——到底是计谋已久,还是不满他这个太子即位?
可笑!
这些自以为是的蝼蚁,这些藏在暗处的鼠辈,他会一个一个揪出来,碾碎在脚下。
毕竟......
——他要做成的事,可是比当一位帝王还要不堪。
脑海中忽然闪过谈华香的身影。
母后爱穿的那件藕荷色宫装,衬得肌肤如雪。发间那支金凤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晃得他心头发痒...
“陛下?”
暗卫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欧阳景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继续盯着贤王府。还有...大长公主的一举一动。”
“是。”
黑影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退下。
欧阳景文转身望向御案上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忽然觉得无比讽刺。这些朝臣们一个个上奏恭贺新君,背地里却不知在打什幺算盘。
恶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