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雨十五岁的那年夏天，她第一次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她家位于北方的一座沿海城市，但这座沿海城市却没有任何的海滨沙滩景区，取而代之的是工业港口，自然那里的海也与她从小到大在网上看到的海的美图不相似，大片大片黄色的海让她看到的第一眼便倒了胃口。
她自小在水里长大，一天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都泡在水里，水压刺激着她的耳膜，隔绝着外界的任何声音，这样的感官刺激下她的思维变得迟钝、笨拙而呆滞。
之前有一段时间程雨甚至不愿看见水，甚至想戒掉喝水这件繁琐的事情。
当时她初学蝶泳，每次程越路过她的时候都会笑，说她“浅水区小酌，深水区畅饮”，程雨透过泳镜上的水滴看向泳池边的程越，水滴的凸视效果将程越映现得像个大头青蛙，想到这，程雨也就没有那幺生气了。
她虽讨厌水，但她内心那点小小的执拗是，她想看到海。
蓝蓝的，广阔无垠，能够包容她的海。
程雨从三岁开始便一直认为海和奥体游泳馆里的水是不一样的，因为她在爸爸小心收藏的盒子里偷看到过爸爸妈妈在国外参加比赛时在海边的合照，照片里的两个人举着那枚带着荣耀的金牌，在铺满细沙的的蓝色大海边笑着，太阳的光打在金牌上，折射出来的光也是金色的，倒映在笑得灿烂的两个人的脸上。
这张照片带给小小的程雨极大的冲击，因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脸上有笑容的爸爸妈妈，因此这张照片上的场景就像一个理想国一样，令她心生向往。
她曾偷偷地跑去跟程越炫耀，说她见到了爸爸妈妈笑着的样子。
程越听到后，破天荒的没有回怼，而是沉默。
他沉默的时候手上会忙碌，手像是无处安放似的开始捏自己小腿的肌肉放松，捏完了自己的又抓过程雨那一截短短的小腿捏了又捏。
程雨叫着跑开，她当时不过四五岁，前运算阶段的小孩脑子比较简单，只觉得程越欺负她。
从那刻开始，她便觉得只要看到海，她就真的可以看到爸爸妈妈笑着的样子。
这样荒诞的念头持续了数年，她随着年龄的增长也知道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不再祈求爸爸妈妈可以对她和程越笑着，但是看海便成了她很大的一个愿望，这样的行为动机或许来源于童年缺陷的弥补。
虽然她离海不过五十公里，可这幺多年了，她却一次出门玩的机会都未曾有过，这样的小小愿望，一许就是十多年。
面对眼前这片海，支撑程雨这幺多年的信念好像一下子坍塌了。
破败的港口，阴暗的天空，喷着烟雾的巨型货船，还有寻不到出口的她。
“就这啊？”身旁的江秋圆看到眼前的景象，反手甩了旁边的李淳淳一巴掌，“蠢淳！看你找的好地方！我们好不容易有半天假期！”
“大小姐，我也没见过海啊...”李淳淳揉了揉被江秋圆打痛的肩膀，尴尬地笑了笑。
“没事，或许海就是这个样子。”程雨淡淡的说。
当程雨看到海的样子后，发觉海的样子好像也没什幺好看的，甚至不如奥体游泳馆里的水清澈。
而唯一不同的便是，两者都有相同的躲不掉的气味，海边有腐烂的海鲜腥味和大海的咸腥味，游泳馆里弥漫的是氯水消毒水的味道。
都是不太好闻的味道。
此时海边三位小小少年的身上，已经同样沾染上了这股腥味，江秋圆觉得不好闻，一个劲的催促他们两人赶紧离开这里，马上要涨潮了，程雨却觉得破天荒的想多呆一会，多呆一会并不是觉得这样的味道很好闻，而是第一次有味道盖过了她身上的消毒水味。
她喜欢的东西并不多，日复一日的训练好像不允许她有喜欢的东西。
但她讨厌的东西却有很多，游泳、一成不变的生活、训练、氯水味、干枯的头发、她的笨拙和毫无天赋以及...程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