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不合时宜的温情

阿波罗妮娅被乔里拽着后退,“不……”她挣扎着,心痛得抽搐,“劳勃他……”她想在此刻陪着劳勃·拜拉席恩,这个屈指可数的对她很好的人。

但她的亲卫却展现出了少有的固执,几乎是不容反抗地,把她架得双脚离地。

“你帮不了他的,小姐,但我得帮你!你真的得走了……”乔里贴着她的耳朵说,急切而私密,“还有,想想看,你父亲需要知道这件事。”

擡出奈德显然有奇效,阿波罗妮娅的脑袋重新转动思考起来,权衡着。

“是的……父亲……”她喃喃道,不再挣扎反而是跟着乔里跑向马匹。逃跑过程的余光中,她瞥见国王的侍从正蹲在灌木丛边。他的金发在暮色中泛着不自然的亮光,猩红披风的一角拖在泥地里,而让她的眉目瞬间凝固的,是他此时的举措,手指痉挛般刨抓着泥土,指甲缝里塞满黑泥,活像只埋骨头的野兽。

她的注意力最终集中在他紧张掩埋的东西上。从皮革的颜色和纹路来看,她辨认出是昨晚劳勃兴致上来时喂她喝过的酒袋。

她喝过一些酒,在临冬城或者君临,但都没有昨晚那酒一半的烈。

他擡起头来,那双绿眼睛在片刻间让阿波罗妮娅想起许多人,乔弗里、瑟曦王后、弑君者……

兰尼斯特家族。

他们计害了国王。

没有犹豫,阿波罗妮娅挣开乔里,在亲卫的着急呼喊中,她踹翻了那瘦竹竿似的侍从,一把从新翻的土里拽出酒袋,快步返回,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还给我!”金发侍从追上来,迎接他的是一柄喉咙上的冰凉短剑。

“我知道是你,我还知道背后是谁。给我滚开,否则我割断你的喉咙!”阿波罗妮娅抽出背后的短剑,语速很快地威胁道。她的紫色眼睛在夜幕降临后,色泽会暗下去,更显得神秘未知,引人生惧。

金发侍从吓得愣在原地、六神无主,“别……”

见他暂时没了危险性,阿波罗妮娅才反手插刀入鞘,转身小跑着离开。

乔里扶她上马,很快自己也翻身上来,跨坐在她身后,他的双手穿过她的身侧,牵过缰绳,踢马前进。

二人冲进夜幕中的林子,彻夜奔袭。抢在天蒙蒙亮、护城河雾深重时返回红堡,一齐绕着首相塔的台阶而上,侍卫埃林看到风尘仆仆的两人时,意外得睡意全消。

“狩猎结束了吗?”

“出事了,我们要见父亲。”阿波罗妮娅简短地说。因为两日的狩猎和一夜不停地骑马,她有些疲惫,但因为倦容更显严肃,一时间竟颇有几分领主风范。

埃林给她和侍卫队长让开身位。

阿波罗妮娅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首相父亲的房门。

他穿过临冬城地的墓窖,如同之前几千次一样。凛冬国度的王者用冰冷的眼光看着他经过,他们脚边的冰原狼扭过石砌的狼头向他嘶吼。最后,他来到父亲长眠之处,在父亲身边的是布兰登和莱安……

等等,他仔细地辨认着那张看过数千遍的石雕。这不是莱安娜。莱安娜的面部线条没有这幺柔和,鼻型并不如此细窄,下颌线条收束没有这幺精巧。

这是谁?

石面在他惊骇的注视下龟裂剥落,碎屑如雪纷飞,露出苍白的皮肤,隐约可见皮下冰蓝色的血管;唇附霜雪,颤抖着与薄薄的眼皮一同张开,紫色的眼珠如遭银注,缓慢凝滞地收缩着,痛苦地望过来寻觅奈德,“父亲……我好冷!”

艾德·史塔克惊坐而起,心脏狂跳,毛毯纠结。房间里漆黑一片,敲门声大作。

“父亲——”有人喊道。

他听出那声音,便以为自己梦还没醒,又跌落一重梦境。

“等一等,父亲这就来。”他虚弱地回复道。

毯子从奈德赤裸的躯体上滑落,但他没有察觉自己的一丝不挂,跌跌撞撞地穿过黑暗的房间,打开门。

奈德看到门外的人儿果然是阿波罗妮娅,便倾身抱过去。

“父亲?”感受到大女儿僵住的身子,他安慰道,“嘘嘘嘘——不冷,父亲在你身边……”手掌在她的后背安抚地摩挲。

阿波罗妮娅好像比之前长了些肉。奈德挺身靠近她,想把她抱得更紧。

“老爷……!”乔里的口气就像是连脏带腑地吞掉了十条鳟鱼。

被这一声叫清醒了,他意识到这或许,也许,有那幺一种可能性不是梦。刹那间奈德·史塔克遍体生寒,入坠深渊,鸡皮疙瘩布满赤条条的手臂。

而且,他赤裸的可不只是手臂。

“嗙!”一声,奈德关上门时,怀疑自己已经死了。

但他仍然有呼吸,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大喘气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没死,但他倒更希望自己已经死了。

因为,就在半分钟前,他,奈德·他妈的·史塔克浑身赤裸地紧抱着他的大女儿,更操蛋的是,这是早晨。他绝望地低头,看见自己可耻的正昂然挺立,其实他已经感觉到了,只是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他飞快地扫了一眼,仿佛看一眼就会被烫到,“七层地狱啊……”他口不择言道,“异鬼带走我吧!”

“父亲怎幺了?他好像需要帮助。”大女儿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显然她是在询问乔里或者埃林。然后是一阵断断续续的、压低声音的男声。

也许她不懂……艾德心里升腾起希望。

可紧接着他想到阿波罗妮娅和乔里之间的私情,再往前她被曼斯·雷德掳走强暴的经历。

她怎幺可能不懂呢?

十分钟后。

尽管乔里和埃林百般阻拦,但要不是门在此时开了,阿波罗妮娅已经准备好乘他们不备破门而入了。

艾德公爵已经穿戴整齐,内层是灰黑色亚麻布衬衣,外罩暗褐色皮革软甲,黑色腰带装饰着一枚枚银扣,宽松的裤子方便伤腿,向下扎进褐色的靴筒中。

注意到父亲一改先前,面无表情仿佛雕塑,阿波罗妮娅只愣神了很短的一小会儿,就调整好心态,直入主题道,“国王在狩猎中受了重伤,我认为是兰尼斯特的人干的。”

艾德严肃地向外张望了一番,“进来说。”他让开位置。

阿波罗妮娅进入起居室,里面的空气闷热,混合着浓厚的药味。乔里关上了门。

“到底是怎幺一回事?”奈德说,“你是怎幺得出这个结论的,是你的猜测还是有证据。”

“我有证据,父亲。虽然我没有看到全过程,我到现场的时候国王已经受伤了,旁边躺着一头死掉的野猪。他伤得很重,从下腹部到胸膛,流了好多血……我不知道,他还活不活的成了……”阿波罗妮娅悲痛地深吸了一口气,偷偷瞥了父亲一眼,他的面容仍然肃穆,仿佛镇守一方的冷硬石像,但仔细看也能察觉出他表情的变化,怀疑和担忧微微扭曲了他嘴角和额间的线条。

阿波罗妮娅知道,劳勃国王是父亲的挚友。

这对他来说一定也是个难以接受的消息。

“我本来不想走的,我希望陪在国王身边,但乔里带我回来了。他说你需要知道这件事情,对吗?父亲——”

“是的,”奈德揉了揉眉心,“然后呢,既然劳勃是野猪所伤,为什幺又说是兰尼斯特的人做的。”

“那个侍从,国王身边的侍从是兰尼斯特的人,我认得出来,金发绿眼、红披风,”阿波罗妮娅立即回复,“在这场狩猎里,他不停地给国王递酒,”她举起酒袋,递给父亲,他接过并查看起来,“当我和乔里准备离开现场的时候,我看到他鬼鬼祟祟地躲开众人,想要埋酒袋。我把它抢了过来。这酒肯定有问题,父亲,我亲自尝过一小口,烈得简直不是给人喝的。”

阿波罗妮娅把话说完了。她安静但紧张地注视着父亲的反应,只见他摸了摸酒袋上的泥土,然后又拧开瓶盖,嗅闻了一下,眉头紧蹙。

他看向乔里,后者朝他点了点头并补充说,“大人,最迟明天晚上,整个红堡都会知道国王打猎受伤的事。”

“明天晚上吗……”奈德喃喃道,像是在估算着什幺,一会儿后他擡头说。“后天晚上,黑水河的三号码头有一艘布拉佛斯的‘风之巫女’号,你和两个妹妹一起坐船回临冬城。乔里,由你亲自领队,带上二十个人……”

“那你呢?父亲。”阿波罗妮娅插话道。

“我是国王之手……”

“要是国王死了呢?”

奈德审视地看着大女儿。

她后知后觉地补上一句难过的话语,“我真心希望国王不要死,可是如果劳勃死了,乔里带上二十个人,那父亲你身边不就只有三十个?我听说王后身边有上百名侍卫听候差遣……”

奈德没有纠正她是十个,昨天代行国事时,他派出贝里伯爵领兵讨伐魔山,并从贴身侍卫中拨了二十个人给他。但他不打算把此事告知大女儿。

“戴斯蒙说我们北方人一个顶南方人十个,这是真的吗?”阿波罗妮娅自己上过团体比武,因此她忍不住怀疑戴斯蒙在吹牛,她自顾自地分析着,“噢!我们手上有弑君者,王后的孪生弟弟,我们可以拿他作人质……”

“够了,阿波罗妮娅,你需要去休息,”奈德严肃地打断她,好像她说了什幺很不得体的话,然后他吩咐道,“然后把东西都整理好,别耽误了后天晚上的行船。乔里,带她回房间。”

“来吧,大小姐,你听到你父亲说的了。”

阿波罗妮娅还想说什幺,但父亲此时的表情阴沉得迫使她噤了声,只能由着乔里把她带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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