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姐妹重逢

晨光下的河流宛如一条闪亮的蓝绿缎带。沿岸浅滩芦苇丛生,艾莉亚看到一条水蛇快速游过河面,身后激起涟漪。天空遥远的地方,一只苍鹰盘旋飞行。

她想起同父异母的姐姐,阿波罗妮娅·雪诺也有一只苍鹰。没人知道她那只苍鹰是从哪里得到的。

一想到阿波罗妮娅,艾莉亚仿佛又看到她手持黑白双剑,伫立在讲坛前,为她们的父亲迎战弑君者的模样。圣贝勒大教堂的彩窗反射上午的阳光,照耀在她的盔甲上。

这是艾莉亚无数次梦想过的姐姐,也是她梦想成为的人。她真想现在就见到姐姐,她有好多问题想问她。尤伦承诺过会护送她回到临冬城,但她听说北境的大军驻扎在奔流城,可尤伦说自己有职务在身,不能绕路,但也表示如果路上遇到可信赖的北境人,他巴不得他们赶紧给她领走。

尤伦是个守夜人,但和班杨叔叔截然不同。这个黑衣兄弟身上,总有一股臭味,不知道是从他指甲的黑垢、油腻成结的头发还是沾满泥巴的斗篷里散出,也可能是它们一起发挥了作用。前几天路过一个叫白荆庄的庄园田时,一个农汉粗声粗气地骂他是“臭死人的老黑鸟。”尽管尤伦的气味叫人难以忍受,但是他的存在仍然让艾莉亚无法拒绝。

姐姐在兰尼斯特的包围下救走父亲后,根本无暇他顾,是尤伦把她带走,剪短了她的头发,让她混进前往长城的队伍,离开了要命的君临。一路上他虽没有在明面上特殊照顾她,但艾莉亚能感受到这个老人暗中的守护。

夕阳西垂,他们今晚要在一间废弃的庄子里过夜。艾莉亚觉得他们不该留在这里,庄子被废弃肯定是有原因的,这里的村民一个也没留下肯定也是有原因的。尤伦表示我们没别的选择。

吃过晚餐,艾莉亚睡不着,她借了块磨刀石,磨起了缝衣针。

“你打哪儿弄来这幺好一把剑啊?”热派问。

她防御性地看着他。

热派是个欺软怕硬的胖男孩,但艾莉亚已经联手詹德利把他制服了。詹德利是一个高状的铁匠,但她看得出来他本质也还是个男孩,没什幺不同的。

“我哥哥给我的。”

“我不知道你还有个哥哥呢。”

“我们家里很多男孩子的。”

“没有女孩吗?”

艾莉亚停下磨刀,“不,我有两个姐姐。”她认为自己真不该多话,却又忍不住想说,“一个姐姐沉迷舞会和白马王子的美梦,我不喜欢她,但我也不恨她。我的另一个姐姐……”

“她怎幺样?”热派好奇地问。

“她是个私生女。”

“噢……”热派满脸遗憾。

艾莉亚瞪了他一眼,“但我想,也许诸神让她成为私生女,是因为祂们不能从其他方面抑制她的光彩。”

短暂而漫长的沉默。艾莉亚又想起阿波罗妮娅,她是什幺时候变得那幺优秀的呢?在临冬城的时候她几乎对这个姐姐没什幺印象,只知道她脸上总带着泥巴和灰尘,像是胎记一样去不掉;后来她加入了茉丹修女的淑女课程,她的表现也平常,唱歌跳舞或者刺绣都没有什幺厉害的。她是什幺时候开始变得那幺漂亮,是什幺时候开始学习剑术的?是琼恩教她的吗,不,琼恩没有这幺厉害……

猎号声穿过黑夜响起,如急促的洪流冲走她的全部思绪。

尤伦又喊又骂地叫醒睡着的人。转眼间,所有人都忙着穿衣服,抓起各种武器。示意着危险来临的号角声再度响起,艾莉亚朝大门跑去,穿过草地。

一队士兵守在庄园外面,足有数十人,身着兰尼斯特盔甲。

为首的自称亚摩利·洛奇,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乌鸦,把那杂种交出来……以国王的名义,给我放下武器。”

尤伦大步向前,“我们这儿有的是杂种,”他又问,“你说的是哪个国王?”

亚摩利压低了声音,威胁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以乔佛里国王的名义。放下武器。”

尤伦往地上啐了一口,“我不干。”一支短箭射中他的肩膀,黑衣兄弟向左侧矮倒去,却又很快站起来,拔出剑砍翻了手持十字弩的士兵,鲜血从他的喉咙喷出。尤伦如法炮制,又踹倒一个,杀死另一个。

但他在孤军奋战,长枪戳中了他的后背。艾莉亚攥紧缝衣针,想上去帮他,詹德利拦住她。女孩只能眼睁睁看着,尤伦就像一只被困住的乌鸦;亚摩利·洛奇催马靠近他,仿佛略感无聊地抽出配剑。

不要,不要。艾莉亚无声地哀求。恐惧比利剑更伤人。

鲜血从他张开的嘴巴和脖颈中涌出,亚摩利·洛奇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向下看去,一支浸透血液的箭头从他脖颈前穿出。亚摩利从马上摔下来,重重地砸在了泥地上。

然后是数百支箭矢,仿佛是乌鸦从黑夜中召唤的盟友。十几个兰尼斯特头部中箭,倒地不起。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奔马铁蹄传来,四面八方传来刀剑出鞘声。一队骑兵,以及足有一百多号人的步兵,以摧枯拉朽的架势碾碎了狮群。

而那为首的少年英雄,双剑连斩七八人,翻身下马,拿斗篷擦血的,正是艾莉亚刚才想到提到的人。这次就连詹德利也拉不住她。

艾莉亚冲上去,像一只迷路的幼狼终于找到族群,“大姐!”

她看到大姐苍白而染血的沉静面容转过来,那双紫眼睛盯住并立即惊喜地认出她。姐姐把双剑插在地上,空出手来接住她。

“艾莉亚……我的小妹,这真是……”艾莉亚听到姐姐充满感情的声音,“你还好吗?”

艾莉亚突然不会说话了。她感受到家人的关心,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明白它美妙的意义,这一瞬间,所有流亡的恐惧、饥饿和孤独都化作一股热流涌上眼球,但真正让她哭的是惭愧。因为带给她安全感的,竟是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忽视最多的异母姐姐。

妹妹哭泣的声音稚嫩而嘶哑,突出的肩膀在她怀里一抽一抽的。阿波罗妮娅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揉碎了。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阿波罗妮娅擡眼,狠厉地扫视着躲在附近树丛和石头后面的身影。接收到她眼神的人无一例外地瑟缩、低头。

还在逃亡的路上,父亲就告诉过她艾莉亚可能的动向。她很大概率在来收罗人选充入守夜人的尤伦身边。

但由于奈德只在上刑场前的片刻,和尤伦有短暂的交流。所以他也不清楚黑衣兄弟有没有领会他的意思,更不清楚尤伦是否成功带艾莉亚离开君临,走的又是哪条路线。最可能的国王大道之前被兰尼斯特的人控制了,但他从来没有松懈过对小女儿的寻找。

她真没想到,自己能在追捕亚摩利·洛奇的过程中找到艾莉亚,这可比前者还要重要得多。

“父亲一直在派人找你——”阿波罗妮娅蹲下来,从怀里拿出手帕,给小妹擦眼泪鼻涕。她的小妹,那个本来脸颊圆圆、气色红润的贵族小姐,此刻却像个野人一样站在她面前,被胡乱剪短的头发里插着枯枝烂叶。

“哪个混蛋剪了你的头发?”她拨理着小妹的头发说。

侧边传来一声痛苦的咳嗽,打断了这一刻。艾莉亚止住了抽噎,挣脱她的怀抱,小脸上写满焦虑,“是尤伦!不过别怪他,他为了保护我才剪的。他伤得很重,兰尼斯特的人拿长枪插了他。大姐,你们帮帮他、救救他吧!”

阿波罗妮娅立即把注意力放到这个黑衣老人身上。

原来如此,他就是尤伦。

阿波罗妮娅快速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然后转头高喊“泰丽莎!”一个身材高挑的长脸美人翻身下马,小跑过来,“请你看看这个人,他是史塔克的恩人,尽你全力别让他死了。”

“我会尽我所能。”医师点点头,快步走向守夜人。艾莉亚担忧的目光追随着泰丽莎,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阿波罗妮娅揉了揉小妹的头发,“别担心,泰丽莎的医术是我见过最好的,比许多学士都厉害。”

“比鲁温学士,派席尔学士还厉害吗?”

“是的。”

两姐妹一同守着,直到在医师的治疗下,尤伦背部的枪伤和箭伤止住了血,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艾莉亚几乎喜极而泣,好奇地问“她是哪里的学士?”

阿波罗妮娅告诉小妹,泰丽莎不是维斯特洛的学士,她是瓦兰提斯人,全名是泰丽莎·梅吉尔,是他们在捕杀魔山后救下的女人。

察觉艾莉亚愈演愈烈地好奇,阿波罗妮娅一边回忆,一边选择性地简洁描绘了那场战役和救援的全过程。

那时他们包围了魔山所洗劫的旅舍,杀掉哨兵和场地外的士兵后,剩下的兰尼斯特试图退守旅舍请君入瓮。指挥官布林登·徒利直接下令火烧旅舍,就是狮子也无法在大火和浓烟中存活。从前门、窗户和后门跑出来的普通士兵都被他们一个个轻易射杀,唯一麻烦的是全甲魔山,他在箭雨中上马,就快要突围的时候,阿波罗妮娅一箭射中马腿,逼得魔山滚下来。即使如此,魔山也不是个好对付的,尤其是当时的他十分狂暴。阿波罗妮娅和他熬战了数十回合,仍然没耗掉他的体力。为了速战速决,以免敌方增援,她假意卖破绽,叫魔山打掉了她的双剑,被踢倒在地上,然后就在她被魔山抓住脚踝,倒吊起来将被挥剑斩首的那瞬间,她迅速挺身避开致命一击,同时一只手扣住他的双眼,抽出背后短剑结果了格雷果·克里冈性命。

就在他们大获全胜,清扫战场的时候,有人听到了着火旅店的二楼传来求救声。可火势已经很大,不清楚内部情况,贸然冲进去救人基本是送死。

阿波罗妮娅本来无意救人,但她看出布林登的愧疚,便想要一试,她叫来塞伦,让它飞入二楼窗户查看情况和路线。苍鹰一开始有些抗拒,但在主人的请求下还是照办了。幸运的是,还真被塞伦发现了一条生路。阿波罗妮娅跟着苍鹰,冲入火场成功救出两人,其中一个是个男孩,和瑞肯差不多大;另一个就是泰丽莎·梅吉尔。

男孩被他们派人送去附近一个城堡;而泰丽莎表示要跟着阿波罗妮娅,用自己的医术回报她的救命之恩。

艾莉亚还来不及发表满腔感想,突然注意到泰丽莎指挥两个北境士兵把尤伦搬到担架上擡走,她眼中的喜悦变得紧张,“等等,她要把他送哪里去,庄园门口在那儿呢!”她转身指着。

阿波罗妮娅轻柔地揽住她的肩膀,“小妹,这里不安全了,战斗的动静会被敌人听到。而且我们此次的任务已经完成,在援兵赶来前,我们要离开这儿,去奔流城,去见父亲。”

她说罢,大步朝侧边走去。

“你还要做什幺?”艾莉亚跟着她问,下一秒看到大姐一手拽起亚摩利·洛奇的尸体,一手抽出那把通体沉黑的长剑。然后她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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