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长兄如父

事实上,罗柏·史塔克第一眼就认出阿波罗妮娅了。他激动地打量着妹妹,庆幸地看到从高烧中醒来的她如此有活力,同时他恼火地扫视扣住她胳膊的家伙。

但罗柏遏制住了喊她的第一反应,等待父亲开口。

自从奈德回来后,他理所当然上位成为军队的最高领袖。这个乌龙该由他来澄清,罗柏想当然地认为他能够解决这点小事。

然而,也许是酒精的催化,也许是妹妹像围猎中的母鹿一样被逮住的场面,唤醒了北方男人们心中残暴的野兽。

“一个蹩脚的美人刺客,”大琼恩站了起来,声响如牛,“关水笼有点儿可惜了,要我说……”

“嘢嘢嘢——”众人用酒杯敲桌,吹口哨附和。

罗柏诧异地觉察到事态发展。然而身侧却一直没有声音响起。他疑惑地转脸,“父亲?”奈德的面容如临冬城墓窖里的石像,肃穆凝固,眼神中有些他难以分辨的东西……

他不知道父亲怎幺回事,但这可是阿波罗妮娅,他的大女儿啊!怎幺能任由封臣侮辱?

“什幺鬼?”主桌下的席恩站起来,回头质问,“这不是你……?”

罗柏感觉到不能再等了。灰风冲出桌底,发出声声威胁的嘶吼。他将佩剑拍在桌上,震住一众哄闹。

“住嘴!”他直接从主桌上翻过,三步作两步跳下高台,先快跑了两步,随后变成大步走,“这是我妹妹阿波罗妮娅……”他的声音不大,但非常具有少年的火气和韧劲,“放开你们的手,盖伯特、罗贝特。”

阿波罗妮娅感觉到肩膀立即一松,罗柏的手抚上她的脸颊,眉骨的伤疤,“他们有没有伤到你?”

“没……”阿波罗妮娅小幅度而快速地摇着头,微微擡起下巴,望着罗柏。他们都长高了,而罗柏蓄起了胡子,比头发的颜色还红,在室内火光下,色泽如迷人的蜜酒。“我很想念你,大哥——”她的声音因充满感情而微颤。

大哥对这话的反应,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罗柏深吸了一口气,“我也是,妹妹。”他停在她脸上的手伸到她耳后,插进她的发丝,捧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臂圈住她的腰。她被罗柏紧紧搂在怀里,他肩膀上那圈狼毛皮草贴上她的面颊,挠得她鼻尖发痒,“你能回来真好……你们该跟阿波罗妮娅道歉。她救了我们的父亲,你们的领主艾德·史塔克大人。”

她擡眼,顺着罗柏的视线,看到那两个把她像烤羊羔一样架起来的士兵,以及先前出言不逊的大琼恩。

盖伯特和罗贝特惊慌地对视一眼后,低头道歉,“对不起,史塔克小姐,我们先前不知道您的身份。”

阿波罗妮娅脸红了,她从罗柏怀中退出去,飞快地看了眼高台,在奈德的严肃注视旁,凯特琳夫人的瞪眼格外明显。她难为情极了,“我不是一个史塔克……这只是一个误会,大哥——”

“那个私生女……”阿波罗妮娅听到有人窃窃私语。她不适地动了动身子,她想离开。她不想站在这儿,被坐在长椅上的这群陌生人盯着。

她相信罗柏也听到了,他一一扫视着那些低语的人,同时将手搭在她肩膀上,这个安抚的举措让阿波罗妮娅暂时稳下了心神。罗柏明显铁了心要为她讨回公道,哪怕没有父亲母亲的支持,“现在你们认得了。记住我妹妹的善心和好意,否则按照律法,你们本该失去一只手。我不想再看到这种事情发生,下去吧。”

然后罗柏转向另一个封臣,“向我妹妹道歉,大琼恩。”

这个名字让阿波罗妮娅想到孪生哥哥。

但琼恩远在长城,没可能在这儿。只见随着罗柏的命令,一道陌生而庞大的身躯从长椅上缓缓站起,橡木椅在他身下发出如释重负的呻吟。阿波罗妮娅不安地注意到,大琼恩就和全甲魔山一样高壮,胸膛厚如临冬城的城墙。

但罗柏仿佛不为所动,低眉凝视着他。灰风在他脚边呲牙低吼。

“少狼主,”大琼恩的声音如闷雷滚过大厅,“若早知道你美丽可爱的小妹莅临,我老琼恩一定第一个去门口迎接,”他大步过来,“请原谅我,阿,阿波洛…利亚小姐……”

“阿波罗妮娅。”罗柏纠正道。

“抱歉,阿波罗妮娅小姐,我们这些北方的粗人喝多酒乱说的话,请您不要放在心上。”大琼恩停在距离她三步的地方,单膝跪地道,向她摊开手。

看着这一幕,阿波罗妮娅难掩惊讶地抿了抿唇。她求助地看向大哥,罗柏回以一个鼓励的微笑。她看进他的蓝眼睛,感动地察觉到他眼神里也有后怕。

“我不会的,大人……?”

“安柏。”罗柏提醒。

“安柏大人,”她把手伸给大琼恩,当这个猛兽般的男人在上面落下粗糙的亲吻时,她几乎害怕他会不会咬掉自己的手指。好在她安然地抽回了手。

而罗柏让他起来。

当阿波罗妮娅以为这些意外状况已经结束,她由大哥拉着,准备就近落座时,一道细小却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百闻不如一见,替我们尊敬的艾德大人参加比武审判、击败弑君者的传奇女儿,恕我想象力匮乏,我本以为会是梅姬·莫尔蒙那样的女战士……想不到是位害羞地躲在大哥身后的妹妹。”

那是一个瘦削的男人,苍白得像冬日的晨雾,淡色的眼珠在烛光下近乎透明。

阿波罗妮娅感觉到大哥握住自己的手紧了紧。他害怕这个人,阿波罗妮娅意识到,然后微微俯首礼貌地说,“我希望我没有让你失望,大人。”

“你让我惊讶,小姐……巫婆变化容貌的时候,恐怕都要对着你的脸施咒。”他的目光如冰冷粘腻的液体划过她的脸,在她受伤的眉弓处饶有兴致地逗留了一阵儿。

“波顿?”大琼恩上前一步。

“纯粹的赞美,安柏大人,”波顿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毕竟……”他的视线重新落回阿波罗妮娅脸上,“能让弑君者投降的,要幺是绝世的剑术——要幺就是,更危险的东西。例如巫术。”

他就像个会开口的死人。宴会厅中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阿波罗妮娅暗暗拢紧五指,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回复。

令阿波罗妮娅想不到的是,除了罗柏,大厅里还有第三个人帮她说话,他先是沙哑地“哈!”了一声,“还例如剥皮的传家秘技,波顿大人。”布林登·徒利爵士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生锈的锉刀刮过铁器,瞬间割裂了宴会厅里冰冷的寂静。他靠在椅背上,姿态看似随意,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却锐利如刀锋,直刺向对方。

波顿大人那张苍白如尸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淡色的眼珠微微转动,聚焦在布林登身上,“布林登爵士,”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冰层下的暗流,“在自家的厅堂里,谈论这些……古老的家族传说,是否有些不合时宜?哦,我忘了……你已经自立门户了,黑鱼家族是吗?”

那句仿佛鬼魅拟人情态的“哦,我忘了”,简直让阿波罗妮娅毛骨悚然。她拉了拉罗柏斗篷,“大哥,这个波顿大人到底是谁,他看起来好恐怖,我们能离他远点儿吗?”

女孩自以为的悄悄话,实际上在此刻安静的环境中传到了半数人的耳中。

大琼恩·安柏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大笑:“哈!听见没,波顿?连小姑娘都说你吓人!”   这笑声像野牛冲锋的号角,瞬间点燃了压抑的气氛。“可以,妹妹,”罗柏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耳语,“卢斯·波顿是……哼……哈哈哈……恐怖堡的主人。”欢快破碎的气流冲得阿波罗妮娅耳朵发痒。而其他领主和士兵们紧绷的神经也被这直白的童言戳破,哄笑声如同滚烫的麦酒泼洒开来,有人拍桌,有人呛咳,有胆子大的人指着卢斯·波顿那张愈发苍白的脸笑得前仰后合。盖伯特和罗贝特也缩着脖子,肩膀耸动,努力憋着笑。一时间,宴会厅里充满了粗犷、甚至有些放肆的北境式哄笑,将波顿刻意营造的阴冷氛围冲得七零八落。

卢斯·波顿淡色的眼珠里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仿佛那些笑声是落在雪地上的灰尘。他微微转动酒杯,目光掠过哄笑的人群,最终定格在阿波罗妮娅身上,那眼神像毒蛇的信子,无声地舔舐着。

就在这哄笑声尚未完全平息,波顿的沉默酝酿着更深的寒意时,高台主座上,一个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了起来:

“够了。”

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喧嚣的湖面,瞬间压下了所有的杂音。哄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

父亲站了起来,“卢斯·波顿,收起你的揣测。”

“阿波罗妮娅,”奈德清晰地念出她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重的分量,“她是我的血脉。”

“在贝勒大圣堂前,在七神与众人见证下,她以手中的剑,光明正大地击败了詹姆·兰尼斯特。她为我的正义出战,战得漂亮,战得荣誉。”   奈德说,目光终于落到她身上,短短一瞬便移开,“罗柏,带你妹妹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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