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伊始,学院又迎来了一批新鲜的博士生与青年教师。为增进凝聚力,院长特地拨出一笔经费,组织全院师生前往城郊的山区进行一日远足。
魏亦可本打算找个借口推脱,奈何大导李教授亲自点名,要她帮忙照应新入学的博一师弟,美其名曰“传承师门情谊”,一如当年师兄带领她熟悉环境一般。师命难违,她只得点头应下。
远足那日是个周六,天光未亮透,魏亦可便提前二十分钟抵达了集合的校门口。
她今日穿着一身孔雀蓝的冲锋衣,配以白色工装裤,平日高高束起的马尾编成了两股松散的麻花辫垂在肩头,头上扣着一顶卡其色棒球帽,脸上架着一副遮去大半张脸的墨镜。
因前夜赶论文至凌晨,又被早早唤起,她此刻困倦不已,双臂交抱在胸前,倚靠着站牌柱闭目养神。在外人看来,她依旧是那个冷着脸、不爱交际的魏亦可。
小巴车一到,她便率先上车,径直走到车厢右侧靠窗的位置坐下,准备继续补眠。
当赵云舟踏上巴士时,一眼便看到了窗边的魏亦可,以及她身上那套他亲自挑选、此刻衬得她格外清爽利落的运动装备,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他知道魏亦可缺乏户外经验,特意带她去了永城另一个区的高端户外用品店置办行头。尽管她当时嘟囔着“没必要为一次活动花这幺多钱”,但他坚持,她便也由着他——这种无声的纵容,本身就让赵云舟感到一种隐秘的满足。
他正思忖着如何不着痕迹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到她身边时,排在他前面的一位面容清秀、眼神明亮的博一师弟,已抢先一步开口:
“亦可师姐,你旁边有人了吗?我能坐这里吗?”
魏亦可闻声擡头,透过墨镜看了眼来人,认出是李教授门下的新生,便摇了摇头:“没有,你坐吧。”
待那男生欣然落座,魏亦可才瞥见后方脸色瞬间沉下来的赵云舟。可惜,她身后的座位早已被人占据,赵云舟无法听到前排的对话,只得沉着脸,坐在了与她同一排、过道另一侧的左边座位。
“亦可师姐,你经常远足吗?你这身装备看起来很专业。”师弟显然是个热情开朗的人,试图开启话题。
“没有。我要眯会儿。”魏亦可言简意赅,直接终结了对话。
师弟碰了个软钉子,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识趣地掏出手机,假装翻阅信息。
看着他略显尴尬的动作,魏亦可脑中莫名闪过一句话:人在无所适从时,总会假装自己很忙。
得益于墨镜的掩护,无人能窥见她究竟是睡是醒。她将头靠在微凉的车窗上,侧过身,目光大胆地流连在身旁这位比她小几岁的师弟身上。
他的下颌线条清晰利落,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性感,敲击屏幕的手指也修长干净。
“如果不是最近和赵云舟在一起……如果不是同门……我一定会拿下这个小鲜肉的。”
这个危险的念头刚冒出来,她便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喉间微微发干,一阵心虚促使她悄悄转向左侧,想窥探赵云舟的反应。
不料,正对上赵云舟那双深邃、锐利,仿佛能穿透墨镜直视她内心的眼眸。他不知已这样盯着她看了多久。
魏亦可心头一跳,慌忙紧闭双眼,强作镇定地继续“假寐”,内心却暗自懊恼:“慌什幺!戴着墨镜他怎幺可能看见?自己吓自己!”
小巴车在蜿蜒的山路上摇摇晃晃,终于抵达目的地。在车上补了一觉的魏亦可神清气爽,下车后舒展了一下身体,连带着对其他博士生友好的招呼,也能报以礼貌的微笑了。
“休息好了?”赵云舟终于找到机会走近她,语气维持着一贯的师者平稳,唯有细听,才能辨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嗯。”魏亦可点了点头,在人前,她依旧是那个话不多的学生。
登山途中,有位老师提起:“听说这山顶有座古庙,许愿极为灵验。”
“真的?那我可得求菩萨保佑我顺利毕业!”一位博士生A立刻接话。
“你求菩萨不如多求求你导师啊!”立刻有同事笑着调侃。
“我想求菩萨赐我个对象脱单!”博士生B也加入许愿大军。
“天天泡实验室哪来的对象?”另一人泼来冷水,“不如让你导师少派点活,你才有空去约会。”
“哈哈哈哈哈,看来万事皆可求导师,是吧!”不知是谁总结了一句,引得众人哄堂大笑,方才爬山的疲惫仿佛也随之消散,气氛轻松欢快。
赵云舟注意到魏亦可气息微喘,便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陪她落在了队伍末尾。他们这对师生,一个佛系淡泊,一个疏离安静,本就在学院存在感不高,此刻落在队尾,也无人觉得异常。
趁前方无人注意,赵云舟极其自然地伸手,接过了魏亦可肩上的背包。
魏亦可对此受用无比,也毫不客气地将背包卸下,塞进他手里。两人之间无需言语,仅凭眼神交汇,便已流淌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亲昵。
抵达山顶古庙时,魏亦可兴致勃勃地步入殿内,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神情是罕见的虔诚。
赵云舟站在她身侧,看着她闭目低语的侧影,待她起身,才低声问:“许了什幺愿?”
“当然是顺利毕业,早日找到好工作。”魏亦可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隐瞒。
“就这些?”赵云舟追问,语气里难掩一丝失落,“没别的了?”
“没了。”她斩钉截铁。
“比如……身体健康,家庭美满?”赵云舟迂回地提醒,暗示着她的人生或许可以有更广阔、更包含“他”的期许。
“没了。”魏亦可心知肚明他所指为何,但他既未挑明,她便顺势装傻。
“那我有。”赵云舟不再多言,他将两人的背包轻轻放在一旁,然后学着魏亦可方才的样子,撩起衣摆,郑重其事地跪在了那方蒲团之上。
他出身岭南,那是最信奉神佛之地,家中祭祖拜神,规矩繁多。可他素来对此敬而远之,能避则避。然而,在遇到魏亦可之后,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希望这世间当真有神明存在。
他需要一种超越自身理性与秩序的力量,来帮他看清身边这个女子飘忽不定的心,来将他那份日益深沉、却无处安放的爱恋,牢牢地、稳稳地系在她的命途之上。
香烟缭绕中,他闭上眼,将所有翻涌的、不安的、渴望独占的念头,默默诉与了这满殿寂然的神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