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先生

溃不成生
溃不成生
已完结 流年承雪

薛意心疾发作来得凶险、去得迁延。在家中将养了半月有余,气色才渐渐回转。

这一病,便误了入冬前猎取兽皮、贴补家用的最好时节。

加之无法操持重活,那为购置地皮欠下的款项,便如同窗外日益凛冽的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刮在两口子的心头。

齐雪对着空了大半的钱匣,不禁轻声叹道:

“若是……若是当日收下钟小姐那柄剑,此刻拿去典当,眼前的难关或许便能过去了。”

话一出口,她便悔了。

回头只见薛意眼睫低垂,在忧愁的脸上投下青影,眉宇间是深重的愧怍。

“是我不好,”他良久开口,“因我一己之念,累你同我一起受这清贫之苦。”

“胡说什幺!”齐雪立刻走到他身边,轻轻抱着他,“钱总能挣来的,你的身子最要紧。我们说好了的,要一起想办法。”

待到薛意身子大好,虽已入深冬,山林间万物萧索,兽迹难寻。他仍执意要上山碰碰运气。

送他出门后,齐雪一个人去了县城街上。

她的脚步最终停在了那家首饰铺前。

齐雪摩挲着指间那枚温润剔透的马鞍戒,思虑再三还是走了进去。

她常在街上走,薛意陪着她的时候也多,因而与商户都熟悉些。

那热情的老板娘听闻她想询问典当的行情,却是一愣,打量着她:

“小娘子,这戒指当初你家夫君一来便看中了,可不是我唬弄的。他那样懂行的人,连玉质种水、做工流派都说得头头是道,你怎的不先问问他?”

她说着,又像是想起什幺,“就连回春堂的朱大夫,近来得了闲,也常来我这儿逛逛,说是受了你家夫君的指点,才淘到几件品相不俗的镯子给儿媳添妆呢。”

齐雪一颗心悬起,却强作镇定,自说自话地猜测:“我夫君……他一个粗人,许是从军时,见过达官贵人佩带的物件,才认得一些吧?”

“哎呦,”老板娘笑起来,颇有几分过来人的直爽:

“我当家的当年也打过仗,别说达官贵人,连个末等的将领也不能贸近。你夫君若真有那等能力与地位,何苦跑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落脚?”

她这话说得无心,听在齐雪耳中,却仿佛在挖苦她是个连自己枕边人底细都摸不清的糊涂虫,脸上不免有些讪讪。

老板娘心肠不坏,还是如实告知了戒指大致的典当价格。齐雪谢过,走出店铺,天色已向晚,赶去典当行怕是已然关门。

她握着那枚戒指,翡翠在暮色中依旧泛着晶莹润泽的光。

此刻,她心头虽疑云缭绕,却还不觉事态严重,只想:“等回去问问薛意便知。他平日就热心,帮朱大夫瞧瞧玉石也是常情。”

她甚至觉得,此番未能当成戒指,或许是老天爷要她留下这份念想。

夜里,薛意一身寒气与疲倦归家,猎获果然寥寥。

饭桌上,齐雪拿出那枚戒指,状似随意地问:“薛意,这戒指,当初可是你自己帮我挑的?”

薛意擡眼看她,眸色在烛灯下显得有些深:“怎幺了?”

“你就告诉我,是不是嘛?”她追问。

“嗯,”他垂下眼,避开她探究的凝视,“我看它摆在店中最显眼处,想着应是最好的,便买了。”

齐雪深信不疑,便舒展了眉头,却又忍不住赞道:“原来如此。不过你也真是见多识广,连玉石都这般懂行,我真真是……好生崇拜。”

薛意扒了一口饭,咀嚼的动作更细更慢些,之后面不改色地续上早已备好的说辞:

“没什幺。之前四处漂泊谋生,曾在州府的玉石铺子里打过一阵下手,耳濡目染罢了。”

齐雪不知为何,竟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不该盘问得细致,有些歉疚,笑嘻嘻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然而是夜,薛意却辗转难眠。

齐雪今日看似无心的询问,在他心头敲响警钟。

他搂着身旁呼吸均匀的妻子,暗下决心,日后行事,需得更谨慎、更收敛才好。

次日,天色骤变,竟洋洋洒洒下起了一场暴雪,封住了出村的山路,也阻了薛意出门的念头。

齐雪窝在家中取暖,顺手翻看祝文渊送来的那堆古籍。其中一册近年的《奇人志》,记载着一位居于百里外青花县的异士,名曰“时南”,通晓阴阳,能卜算古今秘事。

她撇撇嘴,不以为意,想着或许是神棍坑来的不义之财多了,好贿赂著者宣传名声。

目光懒懒下移,掠过几行千篇一律的赞颂之词,直到瞥见一桩具体记述:

“有客自南疆来,言其族百年前一夜尽忘古语,独操新声,举族惶惑。求问于时南,先生观其血脉,曰:‘非尔等之过,乃天外残魂误入,扰尔传承。’遂行法,客归,竟于宗祠残垣下掘得先民遗刻,古语复明大半。”

“天外残魂……误入?”

齐雪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只觉寒意自脊椎窜起,握着书卷的手惊颤。

这些文字不似空泛的吹捧,倒像无人听进的一曲高山流水,与她共鸣。她来自异世,岂不正如那天外误入之魂?

齐雪再也坐不住,霍然起身,书册自膝间滑落也浑然不觉。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被牵动了。

那世外天涯的来历,始终是她心底最深的迷惘与隐痛,这“时南先生”既能窥探天机,或许真能为她指明归途,或是彻底斩断这缕乡愁。

再退一步,即是为了他。点点滴滴……纵横交错的伤疤,擂台上他瞬息间的狠绝,还有那远超一个寻常浪子应有的、对玉石珠宝的慧眼……

如此汇聚成她辨不清的迷雾、重重如许。

她也想为他们的前路作卜。如果是另外的价钱就作罢。

齐雪深知此事拖延不得,夜长梦多。

可盘缠从何而来?

目光再次落在那枚竹节马鞍戒上,她戴上它,扑进薛意怀里的那天,尚且历历在目。

先前的不舍,此刻在她对真相的渴望面前,似乎也变得无足轻重。

或许,已到了它派上用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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