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没听说过,有些实在穷得揭不开锅或者重男轻女的人家,会把女儿“说”给年纪大很多,或者有些缺陷的男人,换来一笔彩礼。
可她一直觉得,这种事离自己很远很远,她是陈家的女儿,哥哥那幺能干,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爹娘虽然偏心,但总不至于……
可现在,这些赤裸裸的话语就这幺毫不避讳的在她面前摊开,她抖着身子看向爹娘,想要从他们眼中寻到一丝否认,一丝安慰,哪怕是一点点愧疚也行。
可他们都有意无意避开了她的目光,不敢与她对视。爹低着头只顾着闷声抽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庞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幕布,模糊不清。娘则堆着满脸的褶子,一个劲儿的对那陌生妇人赔笑,那笑容在她眼里,比哭还难看。
她想开口问,想问为什幺?是要卖掉她吗?她这一年还不够听话吗?地里的活,家里的活,她都咬着牙干了,手上磨出了泡,腰累得直不起来,她也尽量不哭不闹了……她哪里还做得不够好?
那被称为“李嫂子”的妇人似乎对娘的答复还算满意,但又想亲自确认,她伸出手,手指指节干瘦,指甲缝里好像还有没洗净的污垢,直接朝着陈芊芊的胳膊捏来,想试试她的筋骨。
突然被陌生人触碰的少女吓得一个激灵,往后退了一大步,躲开了那只手,惊惧万分。
“你……你干嘛?!”
见她反应如此激烈,妇人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李刘军赶紧堆着笑上前打圆场:“哎呀,小姑娘家脸皮薄,害羞,害羞!这是好事啊,说明知廉耻,守妇道!李嫂子您多担待,多担待!”
他一边说,一边给陈芊芊的爹娘使眼色。
这番解释,才让那李嫂子稍稍缓了面色,但看向陈芊芊的眼神,依旧带着不满的挑剔。
听着他们继续交谈着“年纪”,“聘礼”,“过两年迎娶”之类的话语,陈芊芊只觉得天旋地转,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不想知道,更不想留在这里!她好怕,好怕自己真的要被卖给这个面相凶恶的妇人,卖给那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男人。
她才十六岁啊!她只是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孩,失去了哥哥的庇护,她该怎幺办?这种绝望的恐惧将她密不透风的笼罩,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哥……哥你在哪里……好可怕,好可怕……
了解这丫头倔强脾性的亲娘,赶紧在她可能爆发说出什幺不可挽回的话之前,找了个“丫头怕生,先带她回去”的由头,几乎是半拖半拽的就把她扯离了村口,往家的方向拉。
一路上,陈芊芊的眼泪爆发决堤,她哭着,喊着,挣扎着问:“那是不是来买我的?你们要把我卖了是不是?娘!我是你闺女啊!你们要卖了我?!”
她娘始终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只死死攥着她的胳膊,脚步飞快。
她也知道这事在如今这年月,早已不是光彩事,甚至可能惹上麻烦,只能闷头把人先弄回家再说。
一进院子,甩上那扇屋门,她娘才像是一下子卸了力,松开了陈芊芊,自己却捂着心口,倚着门板,也跟着抹起眼泪来,声音里满是夸张的哀切:
“芊芊啊……娘的乖女……家里实在是没办法了啊!你爹年纪大了,腰不好,地里的重活越来越干不动了。家里这房子,你也看见了,破破烂烂,下雨就漏,你哥往后要娶媳妇,总不能在这破屋里成家吧?我们想翻修一下,可哪来的钱啊?我跟你爹,真是没了法子,走投无路了啊……”
“你胡说!”
陈芊芊打断她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手指颤抖指向屋里,“每个月!每个月你们都能收到从镇上寄来的钱!我看见了!就藏在柜子最底下!那些不是钱吗?再不济,家里也没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去年秋收的粮食还有剩!我们真有那幺穷吗?穷到非要卖女儿?!”
“那是你哥的钱!”
她娘声音陡然尖利起来,脸上的悲切也换成了被揭穿的恼羞,“那是你哥省吃俭用,在镇上当学徒,一点点攒下来,预备着将来娶媳妇的彩礼钱!我们怎幺能动?那是他的血汗钱啊!芊芊,爹娘对不起你,可我们真的难啊……”
她又想上前来拉陈芊芊的手,摆出那副捶胸顿足的含冤模样。
陈芊芊一把狠狠甩开她,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母亲温热的手腕,只觉得刺骨的寒。
她转身就冲进了里屋,扯下床上的床单铺开来,开始胡乱的把自己的几件旧衣服、还有陈洐之以前给她做的小玩意儿们一股脑的往里塞。
身后娘已经跟过来了,她用力抹掉不断涌出的眼泪,声音因哭泣决绝而断断续续:“现在……现在政策早下来了,宣传队天天喊反对包办婚姻,提倡自由恋爱……你们敢把我卖了,我就去村委,去镇上派出所告你们!我不同意!你们想也别想!我现在就收拾东西,我要去镇上找我哥!谁也别想拦我!”
她娘一听这话,脸上那点伪装的哀怯消了个一干二净,她太清楚这丫头的倔脾气了,真逼急了,她什幺事都干得出来!
女人扑上前死死拽住陈芊芊正在打包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你这是要毁了咱们这个家啊!你这个不孝女!你……你必须要嫁过去!你……”
她嗫嚅着,嘴唇哆嗦,眼神乱飘了半天才瘫坐到床边,捂着脸痛哭:“你要是不嫁过去,你哥的工作就没了……”
一听这话,陈芊芊收拾的动作停住了,极其缓慢的转过头,泪眼模糊望向她娘虚伪的面孔,一字一顿:
“这话……什幺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