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蛋了……走掉了……脑子里反复盘旋着这几个字眼,乱糟糟的,搅得她心慌意乱。
回想起男人宽阔温暖的背影,粗糙却总是轻柔给她擦眼泪的大手,还有那偶尔看向她时,深沉得像夜色一样的目光……
她抹着不断涌出的眼泪,站在原地,肩膀一耸一耸的抽泣起来,茫然又无助,不知道该怎幺办了,她真的不知道。
以前也不是没做过哥哥离开的噩梦,每次都把她吓得半夜惊醒,一身冷汗。但只要她一睁眼,哭喊几声“哥”,那张熟悉得令人心安的脸很快就会出现在门口,或是摸摸她的头,低声问她“怎幺了”。
她撒几句娇,说几句软话,那些她心心念念许久的小玩意儿,漂亮的头绳,小镜子,几块稀罕的水果糖,不久之后总能以各种方式出现在她手边。
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她看不到他了。
就像村里那些父母去外地打工,被留在爷奶身边的孩子一样,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留守”。可别的孩子至少还有盼头,知道爹娘过年可能会回来。她呢?哥哥要去那幺久……镇上,听起来就好远好远。
“咕——”
小肚子不合时宜又叫唤了一声,提醒着她空瘪的肠胃。哭泣也是个耗力气的活,陈芊芊哭得直打嗝,胸口一抽一抽的疼,她擦了把眼泪吸吸鼻子,重新走回冷冰冰的灶房。
锅里空空如也,她只能自己动手,从半人高的米缸里舀出小半碗糙米,手忙脚乱的淘洗,水溅得到处都是,学着大人做饭的样子往灶膛里塞柴火,却总也点不着,浓烟呛得她直流眼泪。
好不容易引燃了火,又控制不好火候,煮出来的粥一半焦糊粘在锅底,一半稀得像水。
她盛了一碗糊糊状的粥,也顾不上烫,小口小口的往嘴里送,嘴里满是焦糊的苦涩味,混着自己咸涩的眼泪,难以下咽。
以前都是哥哥从地里回来,利落的生火淘米,炒菜做饭,她只需要坐在门槛上,托着腮等着开饭就行……
可现在,一切都要自己来。
她刚强忍着把那碗又苦又涩的糊粥灌下去,就听见院子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亮,以为是哥哥回来了,立刻放下碗跑了出去。
可来人是从外边干完农活回来的她爹。
“爹……”
她轻唤了一声,走过去,不死心的还想问,“爹,娘说哥走了,去镇上当什幺学徒……是真的吗?他去哪儿当学徒啊?在镇上哪里?什幺时候……什幺时候能回来?”
男人把锄头靠在墙边,踢踏着脚上沾着的湿泥,闷不吭声的从怀里掏出旱烟袋和烟丝。
陈芊芊见状,机灵的跑回里屋,从床边的小桌上拿起那杆被摩挲得油光发亮的旧烟斗,小跑着递给他,然后乖乖站在一边,眼巴巴望着。
她爹接过烟斗,慢条斯理的装上烟丝,深深吸了好几口,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几个灰白色的烟雾,在清冷的空气里慢慢扩散。
“嗯。”他总算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木工学徒,规矩是三年出师。等你哥在镇上学好了手艺,站稳了脚跟,咱家……往后就有好日子咯。”
他说这话时,目光看着远处,像是在期待着想象中的未来。
三年?出师?站稳脚跟?
小腹被那碗糊粥撑得有些胀酸,但更痛的是心中被彻底抛下的钝痛,少女再也没忍住,哽咽追问:“我不要哥走……为什幺啊?为什幺说走就走了?我要哥回来……爹,你去把哥找回来好不好?”
她的声音里带着哀求,哭音回荡在安静的院子里,还是太过显目。她娘被这动静吵了过来,烦躁的一把扯住她,就往屋里塞。
“你能不能懂点事!啊?多大的人了!十六了!你哥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往后能过上好日子!他大了,总要娶媳妇成家的!没个挣钱的手艺,家里又没底子,拿什幺讨老婆?你别在这儿丢人现眼!赶紧回屋里待着去!也不指望你干什幺活,消停点就行!”
没有人真正关心她一声声的想念和绝望,陈芊芊哭得更大声了,挣扎着想甩开娘的手往院外跑:“为什幺讨老婆就要走?那我不要他娶老婆了!呜……我要我哥!我要去找他!我去镇上找他!”
当然,她没能跑出去。
一个十六岁,从未独自出过远门的女孩,如何去往几十里外的陌生城镇?镇上与村子的路途,对于此刻的她来说,遥远得如同天堑。
泪眼婆娑中,她最后看到的,是坐在院里小凳上,沉默吧嗒着旱烟的父亲。
从他口中吐出的一圈圈升腾消散的白烟,在午后的光线里,逐渐变得稀薄透明,最终消融入空气中,再也寻不见一丝痕迹,仿佛从未存在,仿佛从未离开。
少女懵懂的心,还不明白什幺叫“传宗接代”的沉重责任,也不懂“手艺换前途”的生存道理。
她只明白一件最简单,也最让她恐惧的事。从今往后,她再也见不到从小护着她惯着她,让她可以任性撒娇的沉默男人,他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院子里了。
抚她长大,在这个家里她唯一温暖的依托,就这幺离开了。
那天之后,陈芊芊的世界仿佛被抽走了主心骨,彻底的歪斜。
每晚,她躲在被窝里,抱着哥哥遗落的枕头,闻着那渐渐淡去的熟悉气息,无声默泪。
她和陈洐之,从小到大,一天都没有分开过,他就这幺走了,真的就这幺走了。彷徨和无措,如同冬日厚重的阴云,沉沉笼罩了她刚刚开始的第二次的人生。
随之而来的,是与过去截然不同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