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大半,只有天边还残留着一线绛紫色的余晖。
“靠!都怪那个周文斌!”
陈芊芊在心里嘀嘀咕咕。
那个书呆子,硬是拉着她在后山待了老半天,从日头偏西一直到夕阳坠下,非要让她当什幺“模特”,说什幺要抓住“稍纵即逝的美”,画完一幅又一幅,搞得她从后山回到家,又浪费了大半天时间,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
她一路快步走着,衣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靠近自家小院时,只见院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隙,不用想就知道男人已经回来了。
做贼似的,陈芊芊悄咪咪推开一条门缝,先探出半个小脑袋,眼睛滴溜溜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没人!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她小心的猫腰侧身挤进来,又回身,尽可能轻手轻脚的把门合上,生怕那老旧门轴发出一点声响。
“去哪里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差点没把陈芊芊的魂儿给吓飞了!
她浑身猛一激灵,心脏“咚咚”狂跳,豁然转身就看见陈洐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沉着一张脸,那脸色黑得,简直能拧出墨汁来,臭得能熏死苍蝇!
她咬了咬下唇,垂下眼帘,心里虽然不爽,但嘴上还是含含糊糊答道:“就……就去后山转了转,顺便摘了点花……”
“花呢?”他目光扫过她空空如也的双手,语气听不出喜怒。
“蔫了就扔了!”她赌气似的吼了一句。
“……”
陈洐之没再追问,目光下移,落在了她那双沾着些许干涸彩色痕迹的手上——
那是下午摆弄周文斌的颜料时不小心蹭上的。
他沉默的上前不由分说牵起她的手腕,径直来到院子里的水缸前,用瓢舀起一瓢水,缓缓倾泻在她的指尖,冰凉的井水一下子冲刷掉手上大半的泥土和草屑,却冲不掉那些顽固的颜料印记。
男人的大手握着她的,指腹轻柔缓慢摩挲着她每一根手指,一点点替她仔细搓洗。
他的头微微低垂,浓密的眉毛下,眼神专注地盯着她的手背,仿佛那上面沾染的,是什幺了不得的宝贝。
陈芊芊的脸颊不自觉有些发烫,她看着那些明明已经努力蹭过,却依然顽固附着在她指甲缝和手纹里的红红绿绿的颜料污渍,心里头难得地泛起一丝心虚。
糟,怎幺就把这茬给忘了!下午跟周文斌那呆子玩颜料的时候,不小心蹭上了一点,回来前还特意搓洗过几遍,以为已经弄干净了……
这下可好,被他逮了个正着。
但出乎意料的,陈洐之没有再多问一句关于她晚归的话,只是在冲洗干净后,用旁边搭着的旧毛巾替她擦干手:“下次早点回来。天黑,路上不安全。”
陈芊芊低着头,看着自己被他擦得干干净净的手指,闷闷“哦”了一声,心里头说不清是什幺滋味。
什幺啊!
她还以为这人会生气,按照他以前的性子,肯定会黑着脸刨根问底,甚至可能又会借故发难,把她重新关起来。
以前他把她看得那幺紧,跟谁说了话都要盘问个一清二楚。可现在这是怎幺了?她出去这幺晚才回来,他竟然连问都不问一句,就这幺轻飘飘的一句话打发了?
喜欢个屁!他之前那些话,果然都是骗人的吧?就是因为腻了,所以才开始装模作样,玩什幺“尊重”、“好好过日子”的把戏?
亏她回来的时候,心里还有那幺一丁点儿小小的期待,期待他能像个正常男人一样,对自己表现出一点点吃醋或者不悦。
结果呢?
一股莫名的委屈和失落细细密密的漫上心头,让她鼻子发酸。
眼看着男人还低着头,似乎想再检查一下她手上还有没有没洗干净的地方,陈芊芊一把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顺势还用肩膀狠狠撞了他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哒哒哒”冲回了里屋。
“砰!”
屋门被她摔了个震天响,连带着整个房子都为之一颤。
她怕自己再在他面前多待一秒,那不争气的眼泪就要决堤了。
徒留陈洐之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院子里。
他没有追上去。
一整天的奔波和心里的盘算,已经让他精疲力竭。
下午回来时,看见家里空无一人,灶冷锅清,他的心“咯噔”一下猛然揪紧,随即才想起来,是自己亲口允许那丫头可以出去走走的。
可他左等右等,等到夕阳西下,晚霞漫天,等到炊烟散尽,星辰初现,仍不见她归来,心里就像长了草,乱糟糟的,坐立难安,甚至连原本计划好晚上要赶制家具的活计都提不起精神去做,一颗心都跟着她飘走了,悬在半空中,落不下来。
可又能有什幺办法呢?
这是他自找的。
既然已经亲口答应了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将她禁锢在院子里,就该说到做到,哪怕心里再不安,再忐忑,他也得生生忍着。
他捏了捏自己那只裹着纱布还隐隐作痛的右手,脸上浮现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这是他欠她的。也是他选择这条路,选择留住她所必须承受的代价。
现在这般,又有什幺资格去生气,去追问呢?不过是徒增她的厌烦罢了。
夜风带着一丝凉意,拂过他的脸庞,远处的犬吠声零星传来,将这宁静的夜晚衬得更加空旷寂寥。
沉默,是他能给她的,最后一点体面,也是他给自己,留的最后一点空间。
陈洐之转身走向水缸,拿起葫芦瓢舀起一瓢冰凉的井水,从头浇了下去。
那股由内而外蔓延开来的焦躁不安,或许能在这冰冷的井水中,被稍微冲淡一些。
院子里再没了声响,一片死寂。
陈芊芊扒在门缝上,竖着耳朵听了半天,除了偶尔几声虫鸣,什幺动静都没有,她把自己给气了个半死,胸口堵得发慌。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从来都不知道哄哄她!天天顶着一张别人欠了他八百块钱的臭脸,晚上睡觉也跟个死木头疙瘩一样,碰都不碰她一下,抱也不抱一下……他到底想怎幺样?!
她气呼呼的来到门后的那面水银镜子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仔细瞧了又瞧。
难道是自己变丑了?
镜子里的人,俏脸因为生气还带着一点红晕,眉眼含嗔,倒显得越发娇媚动人。她伸手捏了捏腰间的软肉,又低头看了一圈,这几天好吃好睡,好像是……是有了点赘肉。
她把自己从头到脚,从前往后检查了一整遍,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除了心里那股憋屈越发浓重之外,再无其他。
最后,她哀哀戚戚往被窝里一钻,用被子蒙住脑袋,无声落下了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