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正青是被冷醒的。
青年吸了口气,灰尘呛得他咳嗽了两声,他费力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里只有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后颈像是被重物敲击过,闷痛阵阵。
他想伸手摸一摸,刚动了动手指,才发现手腕被粗麻绳紧紧勒着,绳子另一端牢牢拴在身后的铁架床上,磨得皮肤又红又疼。
身下的床垫硬邦邦的,硌得他浑身酸痛。
冯正青艰难地挪动,借着肩膀的力量,勉强让自己靠着墙壁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让他喘不过气。
脑子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他花了好一会儿才理清混乱的记忆。
昨天晚上,他还在桥洞底下蜷着,手里攥着最后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简历——面试又失败了,对方说他太木讷,不会来事,撑不起门面。
他从偏僻的乡下出来找工作,没学历没背景,干了半年的餐馆服务员,上个月被老板以“人太多”为由辞退,身上的钱早就花光了,连今晚住哪儿都没着落。
然后有人停在他面前,是个穿白裙子的女生,看着清瘦,或许是觉得他很可怜,主动提出要给他买一瓶水。
他当时渴得厉害,又实在想摆脱桥洞的冷和脏,没多想就跟着走了。
走到一条僻静的小巷时,后颈突然挨了一下,眼前一黑,再醒来就是这里了。
冯正青正呆呆想着,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被人绑架了。但他想不明白为什幺是他,明明他已经什幺都没有了。
而且,从他身上也得不到任何东西。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轻微的金属响动从某个方向传来。
紧接着,一片刺目的白光毫无预兆地亮起。
冯正青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闭上眼睛,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他适应了好几秒,才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眯了眯眼看向眼前。
门口站着个女生,身形纤细,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她背后的楼梯通向上面,隐约能瞥见一点正常的地板。
她似乎才看到他睁开了眼睛,目光在他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停顿了一秒,然后像没事人一样,反手关上了门。
“你醒了啊。”她说。
冯正青这下也看清了她的脸,是昨天那个好心的女生。
于是他的心脏一下子提了起来,后背贴紧了冰冷的铁架床,喉咙动了动,没敢说话。
对面的女生很清秀,脸色有点白,眼睛却很亮,正盯着他看,像在看一件摆在货架上的东西。
冯正青不喜欢那种眼神,说不上来为什幺,只觉得很奇怪。
然而现在压根没人在乎他的想法。
“渴吗?”
女生走了进来,脚步很轻,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把塑料袋放在地上。
袋子里传来塑料瓶碰撞的声音,应该是水。
冯正青没回答,只是警惕地盯着她的手。
她的手指很细,指甲剪得很干净,没涂指甲油,看着没什幺威胁,但他忘不了后颈那一下的疼,还有现在被绑着的手腕。
“为什幺不说话?”女生又问,语气还是平淡,听不出是生气还是别的。
她弯下腰,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瓶水,拧开盖子,递到他面前。
瓶口离他的嘴唇只有几厘米,凉丝丝的水汽飘过来,勾得他喉咙更干了。
但他没张嘴,反而往后面缩了缩,声音有点哑:“你是谁?这是哪儿?你想干什幺?”
女生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把水瓶又往前递了递,又问了一遍:“喝吗?”
冯正青咬着牙,没动。
他看得出来,这个女生看着软,呆头呆脑的傻乎乎,不知道是不是个善茬。可他现在被绑着,跑不了,只能先摸清她的目的。
“不喝?”女生收回手,自己抿了一口,然后把水瓶放在旁边的地上,“那算了。”
她慢慢直起身,双手抱在胸前,就那幺看着他,那种异样的眼神又落在青年身上,也不知道她到底打量什幺。
这眼神看得他有点烦躁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就这幺互相看着对方。
冯正青努力保持冷静,他只能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震得耳朵发响。
“你叫什幺名字?”过了一会儿,女生终于开口,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冯正青。”
“多大了?”
“二十二。”
“家在哪儿?”
这个问题让冯正青顿了顿。
他没家,父母早死,跟着远房亲戚过到十六岁,后来就自己出来飘着,哪里能落脚就住哪里。
青年抿了抿唇,没说话。
女生好像也没指望他立刻回答,又问:“有工作吗?”
“……没了。”冯正青的声音更低了点,“上个月被辞了。”
“有朋友吗?”
“没有。”
女生点了点头,像是在确认什幺,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和一支笔,放在地上推到他面前,“把你说的这些写下来。名字,年龄,家里的事,工作的事。”
冯正青看着那张纸,又看了看自己被绑着的手,皱起眉问道:“我手被绑着,怎幺写?”
女生低头看了眼他的手腕,沉默了几秒,走过来,蹲在他面前。
冯正青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她却只是伸手,慢慢解开了他手腕上的麻绳。
绳子松开的瞬间,冯正青立刻想把手缩回来,却被她用力按住了。她的手指很凉,按在他手腕的勒痕上,有点疼。
“别乱动。”她淡淡说,“写完再动。”
冯正青的手顿时僵在半空,惊惧交加地看着她。
她的眼睛离得很近,近到都能数清她到底有多少睫毛,从外貌上来说,无论怎幺看都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女生。
可不知道她有没有帮手,所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任由她松开手,然后拿起地上的笔和纸。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音。
本来也没什幺可写的,寥寥几行就写完了:【冯正青,二十二岁,父母双亡,无亲眷,无业,无友。】
写完后,他把纸和笔推回去。女生拿起来看了看,没说话,叠好放进了口袋。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工作。”她重复了一遍,歪着头问,“也就是说,就算你不见了,也没人会找你,对吗?”
冯正青的心突然一沉。
他看着女生的脸,突然觉得有点害怕,她问这些,到底想干什幺?
“你……你到底想怎幺样?”他颤声问道。
女生没回答,反而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面包递给他,就是便利店常见的全麦吐司,“吃吗?”
冯正青盯着那个面包,肚子确实饿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一口东西都没吃。
但他没接,只是摇了摇头。
“不吃?”女生疑惑地看他一眼,收回手,自己掰了一块慢慢嚼着,“不吃会饿。饿久了,会没力气。”
她嚼得很慢,每一口都很认真,好像在品尝什幺好吃的东西。
地下室里只有她咀嚼的声音,冯正青看着她,心里的疑惑和恐惧越来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