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也醒来，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腕上的银链，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心头沉甸甸的。客厅里传来妈妈林慧刻意压低的说话声，语气里带着少有的郑重。
“……是，苏太太……我明白……好的，好的，我们今天就回去……回去后我过去……好，谢谢您。”
电话挂断了。竹也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这通电话来自薄盏的母亲苏曼。
初六下午，林慧带着竹也坐上了返回京市的汽车。一路上，林慧异常沉默，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眼神复杂。竹也几次想开口，都被妈妈周身那种沉凝的气氛堵了回去。她只能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手腕上的银链硌得掌心生疼。
回到京市，两人回员工公寓放行李，之后林慧跟竹也说让她帮忙去买膏药自己的手腕疼，竹也点点头。最近的药房走路去来回要很久。
薄家别墅的客厅宽敞明亮，暖气开得很足，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茶香。苏曼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家居服，气质温婉，看到林慧进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招呼她坐。
“林姐，路上辛苦了，快坐。”苏曼亲自给林慧倒了杯热茶。
林慧没有碰那杯茶，她坐得很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深吸一口气，直接切入了正题：“苏太太，我今天来，是想和您谈谈小也和薄盏的事。”
苏曼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眼神变得认真：“嗯，你说。”
“苏太太，薄盏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我和小也都非常感激您和薄先生，还有薄盏一直以来对我们的照顾。”林慧的声音平稳，“小也住在这里的员工公寓，接受薄盏的辅导，这都是薄家的恩情，我们不敢忘。”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而坚定：“但是，苏太太，正因为这样，我才更担心。我是薄家雇佣的员工，小也跟我住在这里，这层关系……本身就带着不对等。现在两个孩子之间有了感情，我知道您和薄先生都很开明，不反对他们交往。”
林慧擡起头，直视着苏曼温和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是，作为一个母亲。我害怕别人会用有色眼镜看我的女儿，说她攀附，说她别有用心。我更害怕，这层雇佣关系会让我女儿在这段感情里，天然就低人一等，会让她受到伤害。我不希望我的女儿，因为我的工作，陷入这种复杂又容易被人非议的境地。”
苏曼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不悦，反而流露出理解的神情。她轻轻叹了口气：“林姐，你的担心，我完全明白。你是为了保护小也，我理解，也很钦佩。”
林慧似乎没料到苏曼会这样说，微微怔了一下。
苏曼看着她，目光真诚：“我很喜欢小也，这孩子懂事、努力，品性纯良。薄盏喜欢她，我和他爸爸并不反对。感情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做父母的，只希望他们好。”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对林慧决定的尊重：“但是，林姐，你选择用这种方式来保护女儿，切断这层可能带来非议的关系，这是你的骨气，也是你对女儿的保护。我理解，也尊重你的决定。”
林慧紧绷的神情终于松动了一丝，她站起身，对着苏曼微微鞠了一躬：“谢谢您，苏太太。所以会尽快收拾好，带小也搬走。另外，我知道薄盏保送了，但是小也还需要高考，希望到小也高考前，两个人减少接触。”
“别这样，林姐。”苏曼连忙扶住她，“薄盏那边我会安排，不会让他打扰小也。员工公寓那边的房子不着急，你们找到合适的住处后，再搬就好。至于工作，”她停顿了一下，“你之前负责的药膳工作做得很好，我的身体因为你的药膳好了很多，你如果选择离开，那我也尊重你的决定。酒店那边的工作，是你本来的工作，薄家不会干涉。”
苏曼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推到林慧面前：“这是这个月的薪水，还有一点心意，算是感谢林姐这些年对家里的照顾。”
林慧看着那个信封，眼神闪烁了一下。她伸出手，平静地接了过来，紧紧捏在手里：“谢谢苏太太。薪水我收下，心意就不必了。这些年，薄家给的待遇已经很优厚了。”
“应该的。”苏曼没有强求，点了点头。
林慧再次道谢：“那我就不打扰了，苏太太。”
苏曼起身送她到门口：“路上小心。”
林慧离开了薄家别墅，背影挺直而决绝。
厚重的别墅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声音。二楼楼梯的阴影处，薄盏缓缓走了下来，脸上没什幺表情，眼神却锐利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苏曼转身，对上儿子的目光，语气平淡：“听见了？”
薄盏没说话，走到客厅沙发坐下。
苏曼也坐回原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妈妈就帮你这幺多了。你林阿姨，她不讨厌你这个人。她只是更爱竹也，想保护她，想从根子上切断这种可能会让竹也被人看轻的关系。这是做母亲的本能。”她放下茶杯，看向薄盏，“马上小也就要进入高三最关键的一年了，你林阿姨的担心很正常。而且，薄盏，你得承认，我们这种家庭，在外人看来，婚姻确实讲究门当户对，只是我和你爸爸不在意这些而已。”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从小到大，你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自己拿主意。现在也一样，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想放弃，还是想继续走下去，你自己决定。”
薄盏靠在沙发上，闻言，嘴角忽然勾起一抹邪气的笑：“放弃？”他低笑一声，语气狂妄，“当然不可能放弃啊。”
说完，他站起身，长腿一迈，径直朝门外走去。
苏曼看着儿子挺拔又带着几分桀骜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复杂又带着点兴味的笑意。薄盏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想要的东西几乎没有得不到的。现在这一遭……也好。她倒想看看，这个从小没受过什幺挫折的儿子，打算怎幺解决这道难题。
竹也刚回员工公寓后不久，林慧就回来了。
两人刚把行李放进各自的卧室没多久，门铃响了。林慧打开门，门外站着薄盏。
“林阿姨。”薄盏语气如常。
林慧侧身让他进来，脸上没什幺表情：“薄盏来了。”
薄盏走进小小的客厅，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竹也的房间门，然后落在林慧身上。竹也从卧室出来看到薄盏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林慧示意竹也回卧室。她和薄盏对视一眼有些担忧，但薄盏摇摇头，竹也回了卧室。
林慧指了指沙发：“坐吧。”
薄盏依言坐下，姿态依旧是从容的，只是眼神专注地看着林慧。
林慧没有绕弯子，直接开口：“薄盏，该说的，我都和你妈妈聊过了。我的意思，你也应该清楚了。”她的声音很平静，“从我的角度，为了小也好，我希望你们接下来都减少联系。至少，在小也高考结束之前。”
她看着薄盏，眼神锐利：“你已经保送了，没有升学的压力，可以轻松很多。但是小也不行，高三这一年对她至关重要，容不得半点分心。”
薄盏迎视着林慧的目光，没有闪躲：“阿姨，我明白您的顾虑。我向您保证，我对竹也是认真的，绝不是一时兴起。我也绝不会耽误她的学习。她有任何学习上的需要，我随时都在。”
林慧看着眼前这个气质沉稳、眼神坚定的少年，他话语里的真诚她能感受到。但作为母亲，她心中的那道坎，那份因阶级差异和雇佣关系带来的不安，不是几句保证就能轻易抹平的。她轻轻摇了摇头，态度没有丝毫动摇。
“薄盏，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但是，你们现在还太小了，哪能想到一辈子那幺长远的事？你们都是学生，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学业。”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决断，“这段时间，减少联系，对你们都好。给小也，也给你自己一点空间和时间，好好想想清楚。如果高考后，你们还……还像现在这样坚定，那到时候，阿姨就不反对了。”
这是林慧第一次明确地与薄盏进行这样直白的谈话，划定了界限。
薄盏沉默了几秒。客厅里很安静，他看着林慧温和却无比坚韧的脸庞，看到了一个母亲为了保护女儿所能展现出的全部力量。他没有再试图争辩或说服，只是点了点头。
“阿姨，我明白了。我不会耽误竹也学习，也会用行动向您证明我的认真。”
林慧紧绷的嘴角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她看着薄盏，眼神复杂，最终轻轻点了点头：“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
薄盏站起身：“那我先走了，阿姨您好好休息。”
林慧送他到门口：“慢走。”
薄盏离开后不久，竹也拉开了卧室门。她刚才一直靠在门后，听着外面的对话，心脏揪成一团。她看到妈妈坐在沙发上，揉着手腕，脸色有些疲惫。
“妈，您手腕又疼了？”竹也走过去，看到茶几上放着她去药店买的膏药贴，“我帮您贴上。”
她撕开包装，小心地将温热的膏药贴敷在妈妈有些红肿的手腕上，动作轻柔。林慧看着女儿低垂的眉眼和专注的动作，心中五味杂陈。
“小也，”林慧开口，声音温和，“我刚才和薄盏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竹也贴膏药的手顿了一下，没擡头：“嗯。”
“我和他妈妈聊过了。”林慧看着女儿头顶的发旋，“接下来的这一年半，高三这一年，妈妈希望你们……减少联系。”
竹也的手指捏紧了膏药贴的边缘，指节有些泛白。
林慧伸出手，轻轻覆在竹也的手背上，阻止了她的动作，语气柔和：“妈妈不是要逼你们分开。只是想让你看清楚，也想让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你还小，未来的路很长。这段时间，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好不好？”
她顿了顿，看着女儿瞬间泛红的眼眶，声音更轻了些：“妈妈知道你懂事，不会耽误学习。我也看到了你这段时间的拼命，成绩一直在稳步提升。这次，就当是……妈给他的一个考验，也是给你自己一个沉淀的机会。如果高考后，他还喜欢你，他也还是现在这个态度，那妈妈就真的不反对了，好吗？”
竹也低着头，滚烫的眼泪砸在了林慧的手背上。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她擡起头，看着妈妈担忧又带着一丝期待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哽咽：
“妈，我知道。我会努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