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蕴杰入狱1年后。
知凛坐在人头攒动的学校礼堂里,双手随着人群机械地拍动,为台上校长的发言鼓掌。
轰然响起的掌声像无形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在这片喧腾的声浪里,知凛有一刹那的恍惚。劫后余生?这个词轻飘飘地滑过脑海,却激不起半分真实的庆幸。身体深处某个被穿透过的旧伤处,不合时宜地泛起一阵细微却尖锐的刺痛, 像一枚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穿了掌声的泡沫。无数个被尖叫惊醒、浑身冷汗的深夜片段,不受控制地在眼前闪现——汪蕴杰在她身上留下的,远非时间能轻易抚平的痕迹。
掌声再次如雷般炸响,校长洪亮的声音强行切断了她的思绪。知凛垂下眼睑,随着涌动的人潮,像一叶浮萍般缓缓漂出礼堂闷热的光影。
刚走到礼堂外刺目的天光下,室友祝星芸带着阳光般的气息就迎了过来,胳膊亲热地挽住她:“小凛,你中午去食堂吗?咱俩一起吧?”
知凛点点头,这份温暖的靠近让她从心底里生出感激。 有星芸在身边,像一根锚链暂时固定住她漂泊的心, 那些盘踞在暗处、伺机将她拖入深渊的纷乱思绪才不敢轻易靠近。
在食堂嘈杂的人声鼎沸中,祝星芸很快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汤回来了,兴奋地放在桌上,汤碗里的粉丝和深色的鸭血还在微微晃动:“快尝尝!听说这可是食堂的招牌菜呢!” 她眼睛亮晶晶的,迫不及待地分享着这份发现。
知凛脸上挂着浅笑,安静地听着星芸叽叽喳喳地吐槽社团里的各种乌龙和奇葩遭遇。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回自己面前那碗香气四溢的汤时,一种无形的、沉重的枷锁骤然勒紧了她的胃。 筷子挑起几根粉丝,那深褐色的浓汤、漂浮的油星和暗沉的鸭血块,瞬间在她眼中化作了精确的卡路里数值和脂肪含量, 冰冷地叠加着。她无法欺骗自己——汪蕴杰那套“身体管理”的残酷烙印,早已刻入骨髓。那种对每一口食物热量的病态警觉,对脂肪摄入的近乎偏执的恐惧, 像跗骨之蛆,顽固地啃噬着她享受食物的本能。碗里鲜美的一切,此刻都让她感到难以名状的焦虑和抗拒, 味同嚼蜡。
星芸看她碗里的汤几乎没动,餐盘里的配菜也冷透了,原本神采飞扬的脸上立刻换上了真切的担忧。 她放下筷子,凑近小声问道:“小凛?你怎幺了?是身体不舒服吗?怎幺才吃这幺一点点?” 她的目光带着纯粹的关心,却像探照灯一样让知凛无所遁形。
知凛的心猛地一跳,强烈的心虚感让她几乎不敢直视星芸的眼睛。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飞快地抽出一张餐巾纸,仿佛要擦拭什幺不存在的污迹般递过去,声音有些发紧:“不是的,我……我胃口一直比较小,真的。”
祝星芸接过纸巾,并没有擦手,只是捏在指尖, 看着知凛苍白得过分的脸和过于纤细的手腕,了然地点点头,带着一丝无奈和心疼:“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在减肥!可是你真的已经很瘦很瘦了,再减下去都要被风吹走了,完全不需要啊!” 她的语气里带着朋友间特有的嗔怪和不解。
知凛和星芸刚推开寝室门,里面立刻像炸开了锅。刘桐举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兴奋的脸庞,凑到知凛面前:“知凛!快看!你上表白墙了!有人捞你呢!” 手机屏幕上,那张被偷拍的照片赫然在目——在食堂嘈杂的背景里,她正微微侧头看向祝星芸,唇角挂着一丝浅淡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冰凉的餐盘边缘。构图和光线确实捕捉到了一种虚假的、被精心裁剪过的“温暖静好”。
知凛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攥紧。那张定格的笑容,在她自己看来,苍白得像个拙劣的面具。
“哇!知凛,这张把你拍得真挺好看的!” 祝星芸一把抢过刘桐的手机,仔细端详着,带着点八卦的兴奋劲儿,用手肘碰了碰知凛的胳膊,“怎幺样?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这位同学?联系方式都挂在下面呢!”
“认识他?”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了知凛的神经。一股没来由的、强烈的烦躁感猛地冲上头顶,伴随着一阵生理性的反胃。 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嘴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线,眼神里透出拒人千里的尖锐。 她几乎是硬邦邦地、带着一种近乎切割的语气甩出一句:
“我不喜欢男的!以后这种东西,别他妈告诉我了!”
话音未落,她不再看任何人,猛地转身,动作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几步就蹿到自己的上铺床梯边,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厚重的被子被她用力拉扯过来,像一层厚厚的茧,带着某种自毁般的力道紧紧裹住自己仍在微微颤抖、被焦躁啃噬着的身体。 她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埋进黑暗里。
寝室里刚才还热火朝天的气氛,像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凝固、冻结。 刘桐和祝星芸面面相觑,脸上的笑容僵在原地,空气沉重得几乎无法呼吸。其他室友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空气里只剩下尴尬的静默。 几秒后,大家默然无声地各自散开,动作都刻意放得极轻,仿佛生怕再惊扰到上铺那个裹成茧团的人。
缩在黑暗而窒息的被子里,知凛急促的心跳慢慢平复,随之涌上的是冰冷的懊悔。 眼前闪过刘桐兴奋的脸和星芸关切的眼神。刚才那样……是不是太过分了?是不是太不礼貌了?星芸只是想帮她…… 她拼命想压下那阵恼人的、像野草般疯长的情绪——那种混杂着恐惧、厌弃和对自己失控的愤怒的情绪。精神的剧烈消耗带来了沉重的疲惫,像铅块坠着她的眼皮。 她强迫自己停止思考,在自我厌恶的余烬和精疲力竭中,意识终于沉入一片昏昏沉沉、并不安稳的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