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熟悉的深蓝军装,明日子来到食堂。看到尾形百之助脸上新增的伤痕,她倒抽一口冷气。
尾形左颧骨一片骇人的青紫,嘴角撕裂渗血。那伤痕如此刺眼,与宇佐美脸上的如出一辙!
“你们两个怎幺回事?”明日子在两人对面坐下,眉头紧锁。两张挂彩的脸在食堂昏黄灯光下格外触目惊心。
“没事。”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明日子抿紧唇:“是因为刚才的事…被上面罚了?”
两人摇头,不再多说。
明日子匆匆吃完晚饭,提出要回办公室确认备忘录、字典和明天的行程。
尾形起身跟上。两人并肩走在寂静的走廊,雪光透过窗户,在明日子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淡淡阴影。
“…喂,”她忽然擡头,清澈的蓝眼睛直视尾形,“你们是被谁打的?”
“说了没事。”尾形避开视线。
这明明就是挨打了啊!明日子心中呐喊,却没再追问。她只觉得不可思议,为什幺他们觉得这种拙劣的借口能骗过自己?虽然她自己有时也这样,但现在没空细想。
推开办公室门,熟悉的墨香和旧纸味扑面而来。明日子开始整理物品。勇作少尉的办公室此刻空着,她习惯性地拉上几道厚窗帘,简单收拾了下桌面。
尾形环顾四周。这间名义上属于勇作的办公室,也划出一小块给鲤登音之进用。这段时间,明日子就是在这里学枪械、学英语、补习功课。角落那张不知哪搬来的长沙发上叠着几条毛毯,显然是她小憩的地方。
他的目光落在书架上几本厚重的英语辞典上。想起明日子之前困惑的词,他鬼使神差地走向书架,抽出那本最不常用、专门收惯用句的文学翻译辞典——这在军营里是稀罕物。
“尾形,疼吗?”明日子收拾着东西,目光忍不住飘向他脸上的伤。
“不疼。”尾形头也不擡。
“…宇佐美也是,得好好冰敷。”她语气带着一丝心疼。多半是被月岛军曹或菊田特务曹长教训了。
“谢谢。”她轻声说。
“啊?”尾形擡眼。
“我说想出去透透气…没想到会那样。”明日子用手背蹭蹭脸颊,有些尴尬。“而且…”她苦笑着,声音低下去,“我现在才明白自己有多自负。”
过去没遇过暴力,或许并非运气好,而是许多上等兵在暗中守护。这次与三岛的谈话才让她明白,从她踏进军营起,尾形和宇佐美就不止是“在身边”,而是织了一张无形的保护网。
“真的一直都…谢谢你们。”
尾形将辞典放回书架,又抽出几本专业术语辞典。
他沉默片刻,忽然伸手,覆在明日子正要取书的手上。
明日子一惊,擡头看向身后的尾形。
尾形用另一只手将文学辞典推回原位,拿过她手中的书也放了回去。
“离那幺近,”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紧绷,“别连求救都不喊。”
作为上司的鹤见曾问过明日子家世,但尾形从未上报她透露的个人信息。她要求保密,他便守口如瓶。
与其说是“伙伴”,不如说是近乎保护的本能。那时起,他便想将她纳入羽翼之下。正因如此,今日她在危机关头未曾呼唤他,那份苦涩才如此尖锐。
“而且…——”尾形声音带着压抑的暗流,表情微拧,“我离你那幺近,你连一声求救都不肯喊…我就那幺不值得你依靠?”
看到他眼中翻涌的痛苦,明日子彻底慌了。她猛地转身,与他面对面:
“不…不是的!那是我…发不出声音…”她急切解释,语无伦次,“一开始想自己解决…知道不行…我想喊的!可是太害怕了…声音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回忆的恐惧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终于意识到,面对绝对的力量差距,自己有多渺小无助。那时的抵抗,已是极限。
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明日子觉得今天的情绪彻底失控,视线一片模糊。
第一次。
尾形百之助第一次将明日子拥入怀中。
动作快过思考。当这个倔强、极少示弱的女子,在他面前袒露如此脆弱的恐惧,心疼和冲动瞬间压倒了理智。她那幺小,那幺热,在他怀里微微颤抖,像只受惊的雏鸟。
他仿佛理解了勇作的话。如果恐惧能如此伤害她,让她哭泣,他只想将她护在身后。但此刻,他更想连同她的恐惧与伤痕,一起紧紧拥住。
明日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得僵住,随即怯生生地环住了他的腰。她以为这是安慰,便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份温暖里。尾形的身体是典型的军人体格,坚实有力。她的脸颊贴在他胸前,能听到沉稳的心跳。
泪水浸湿了他的前襟。明日子想放声大哭,却死死咬住嘴唇,只发出压抑的呜咽和抽泣。
尾形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沙哑,“别憋着。”他温热的手掌抚上她泪湿的脸颊,指尖轻柔拭去泪痕,声音低如耳语:“很害怕吧。是我不好,没看住你。”
明日子在他怀里用力摇头。
“下次,一定要让我救你。”他语气坚定。
明日子再次摇头。
“怎幺?不愿意?”尾形微微蹙眉。
“不是…”她哽咽着,“你救了我…在被揍之前,我听到你的声音了…吓了一跳…”
“但因为尾形注意到了…我就觉得…已经没事了…”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浓的依赖。
尾形的手仍停留在她脸颊,不再擦拭泪水。他指尖微动,将她颊边一缕稍长的碎发轻轻别到耳后,指腹不经意擦过她敏感的耳廓。
“唔…”明日子痒得缩了缩脖子,脸颊滚烫。
“脸好烫。”尾形低语。
明日子闻言,也怯生生地擡起一只手,轻轻贴上尾形颧骨处的瘀伤。他的皮肤同样高热,红肿的伤痕微微发烫。她又用另一只手的指尖,极轻地碰了碰他破裂的嘴角。
两人在近到能感受彼此呼吸的距离静静凝视。通过明日子湿润的蓝眼睛,尾形能在那片清澈中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
明日子忽然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轻颤。
尾形的脸也下意识地朝她靠近了些。
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交错的呼吸和心跳。
然而——
“啊…阿嚏!”
明日子猛地捂住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尾形瞬间僵住,表情凝固在无奈和好笑之间,几乎想扶额。刚才的气氛,分明就是那种走向吧?!
他看着怀中明日子那带着点困扰、却又依赖般环住自己的模样,终究错失了打破暧昧的机会。
“谢谢你。”她在他怀里轻声说,带着鼻音。
“…嗯。”尾形低应。
“你当时表情好可怕,吓我一跳,”明日子微微仰头,蓝眼睛望着他,“原来你也会那样啊。”
“…是吗。”尾形移开视线。
“而且你声音好大,”她像发现新大陆,“我第一次听你那幺大声。”
尾形喉头发紧。
“下次要大声叫我。”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带着一丝焦躁。
“嗯。”明日子乖乖点头。
他本想强调“要第一个想到我”,话到嘴边却变成:“我在300米以内,能精准射穿任何目标的脑袋。”
明日子懵了,困惑地眨眼。
“所以,”尾形低头,目光锁住她,“就算隔那幺远,我也能救你。给我大声喊出来。”
明日子“噗嗤”一声笑了。
“300米,好厉害啊,”她眉眼弯弯,“不过,我能看得见你吗?”
“当然看得见。”
“是吗?”
“你不是总能一眼就找到我吗?”尾形挑眉反问。
明日子瞬间涨红了脸,像被戳中心事,慌忙想抽回环在他背后的手。
糟了,说错话了。尾形暗恼。但这是事实。即便300米是夸张,明日子却总能在让他惊讶的距离,精准地朝他挥手。
看着明显慌乱的明日子,尾形反而低笑出声。这笑声让她脸颊更烫,红晕蔓延到耳根。
活该。尾形心中带着点苦涩的得意。这种时候,她居然还毫无防备、不把自己当男人看,实在让人火大。虽然享受她在怀中安心的感觉,但另一个念头也在翻腾——别这幺毫无防备地抱着我啊!
明日子开始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动。
尾形故意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牢固地锁住。
明日子立刻察觉到他故意制造“无法动弹”的窘境,发出不满的“叽——!”声。
尾形忍不住笑:“这什幺怪声?”
明日子气鼓鼓地皱紧了小脸。
是时候了。尾形想着该松手,却又不舍。最后,他带着留恋,手臂再次微微收紧,力道适中。
“好小…”他低语,下颌几乎抵着她的发顶。
她的肩膀纤细得惊人,薄得让他难以想象,这样单薄的肩膀是如何鼓起勇气反抗那个男人的。和他不同,那里没有半分肌肉的痕迹。
“…在说我的…胸吗?”明日子懊恼的回应。
尾形一僵。她怎幺会想到那里去?但确实,刚才那一下收紧,她柔软的胸口更紧密地贴上了他。
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回答:很小…比以前软…哪个都蠢。
“对女生说这种话很失礼!”她终于挣脱怀抱,气呼呼地指责。
尾形重重叹气。自己都被她搅得心神不宁了,她居然还在纠结这个。
“…无论你穿什幺,化不化妆,”尾形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你就是你,这样就够…”他顿了顿,那句“够可爱了”终究咽了回去。
他忽然话锋一转,“…先别出声”
“…——?”明日子一脸茫然。
尾形突然改用命令语气:“捂住嘴。”
明日子脸上写满巨大问号,但还是依言用双手捂住嘴,只露出一双困惑又警惕的蓝眼睛。
尾形确认后,转身走向办公室角落——鲤登音之进临时划出的休息区。
然后。
他一把掀开了长沙发上叠放的两条厚毛毯中的一条。
“——偷窥可真是高雅的爱好啊。”
一个带着浓浓讽刺的声音响起。
毛毯下,赫然蜷缩着一个人影!
“喂!说话啊,少爷!”尾形瞪着毯子下的人。
鲤登音之进猛地掀开毛毯坐起身,俊脸通红:
“是你们先闯到我睡觉的地方的!”
“呀——!”明日子终于忍不住,短促的惊叫从指缝中漏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