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港城的天空灰蒙蒙的,薄雾像一层纱罩在维多利亚港上空。
会议安排在中环的IFC高层,一间落地窗环绕的会议室里。
阮知虞跟在姚晴身后推门而入,长桌一侧已经坐了几位港城本地董事,西装笔挺,眼神不甚友好。
开场时,姚晴循例用普通话寒暄,语速不快,落落大方。
然而对面的人只是沉着脸,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转头径直换成粤语:“唔好意思,听唔明普通话。”
话音落下,连翻译都没准备的架势。
空气微微一滞。
阮知虞指尖轻轻摩挲过桌面,擡眼看向他们。唇角弯起一抹淡笑,未置一词。
姚晴神色不动,只把笔记本轻轻推到阮知虞手边。
她低声一句:“你来。”
阮知虞心口一静,擡眸,换上一口流畅的粤语,声线柔和却清晰:“冇问题,我哋可以直接讲。”
对面的人神色一怔,随即眸光闪了闪。
……
会议室里的气氛,随着阮知虞流畅的一句句粤语,渐渐沉稳下来。
她的声线柔和,却带着极清晰的锋利感,仿佛一刀一刀把对方原本摆出的架子削掉。港城董事们面色逐渐缓和,最初的轻蔑被收敛,换成正视。
姚晴坐在一旁,侧眸看她。心里忍不住惊讶——阮知虞的粤语太纯熟了,不像是随便练练能达到的程度。那种发音的自然感,连许多本地年轻人都未必有。
而阮知虞自己很清楚,她的这口粤语并不是课堂里学的。
那是她硬生生逼出来的。
起初,她只是为了在席珩川身边站得更稳。很多港城的会议,他从不迁就别人,开口就是粤语。她不想被当场压制,也不想被他一眼看穿不够格,于是咬着牙去学。
可学语言从来不是单纯的课本。
席珩川懒得循规蹈矩教她,她就缠着他,哪怕是在最不合时宜的场合——项目收尾后的办公室,深夜的酒局散场后,甚至是两人间最紧密的时刻。
有时候情到浓时,她偏要逼他换成粤语,一字一字在她耳边说。那些字句混着急促的呼吸、低沉的嗓音,带着让人骨头发颤的压迫感,硬是刻进了她的血肉里。
久而久之,她的舌尖和喉咙都记住了那种腔调。
所以此刻,她坐在这间玻璃幕墙的会议室里,开口时声线沉静,咬字圆润,连细微的声调都恰到好处。仿佛天生属于这里。
……
会议结束时,已近中午。
几位董事客套地邀请她们去附近的会所用餐,姚晴并未推辞。餐桌上气氛比会议室里缓和许多,觥筹交错间,投资方的几位高层终于露出几分笑意。阮知虞安静应酬,举止得体,偶尔用粤语回应,更是让对方心里暗暗改观。
午餐一直拖到下午两点才散。
走出会所时,阳光正炽,街道上人潮汹涌,空气里混杂着咸湿的海风与尾气。姚晴戴上墨镜,语气淡淡:“回酒店休息两个小时,晚上再开个内部总结。”
……
三天后。
港城最负盛名的半岛酒店外,夜幕正一点点落下。大理石外墙在镁光灯下泛着冷光,红毯从旋转门口铺开,延伸到停满豪车的街口。
今晚的名目,是慈善拍卖酒会。
表面上说是为某个教育基金筹款,实则是港城财阀、资本大鳄们齐聚的社交场——利益场、权力场。
阮知虞与姚晴一同抵达。她着一袭黑色无袖长裙,腰身修长,领口裁得干净,显得干练而疏离。港城的女宾大多珠光宝气,她的装扮反倒格外清冷,让人移不开眼。
姚晴一如既往地镇定,举止优雅,仿佛天生属于这样的场合。她低声交代:“今晚重头戏是赌石环节。到时候你不用多说,看看,记住谁真正有实力就好。”
阮知虞轻轻点头。
会场内灯火璀璨,水晶吊灯折射着碎光,红酒与低语交织,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水气息。舞台中央早已摆上几块巨大原石,布帛覆盖,等待揭幕。
“这是今晚的重头戏——翡翠赌石慈善竞投。”主持人笑容满面,用英语和粤语交替介绍,闪光灯一阵阵亮起。
阮知虞在角落安静举杯,目光不动声色扫过场内。忽然间,她的视线骤然停住。
男人一身深灰色西装,剪裁利落,肩背挺拔。比起会议室里的冷冽,此刻他周身带着一种随意却不可忽视的锋芒。
他正被人簇拥着往前走,面色淡淡,唇角微抿。直到有人同他说了句什幺,他才稍稍一笑。那笑容极浅,却在唇角凹出一个不经意的酒窝。
镁光灯恰好闪在那一瞬,整个场内,竟像空气都滞住了。
阮知虞指尖不自觉收紧,指甲轻轻抵住酒杯。
她曾无数次近距离看过那抹笑——在她身上压下时,在她耳边用粤语咬字低语时。可如今,他站在这片全城最耀眼的光束下,酒窝里藏着的是无懈可击的掌控感。
“远越资本合伙人,席先生。”主持人带着笑意,隆重介绍。
全场瞬间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动。
……
赌石环节开始。
数块原石依次揭开,嘉宾们被邀请上台挑选。席珩川不急不缓地走上舞台,长身玉立,随意地擡手,指尖在其中一块青皮石上轻轻叩了两下。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从容。
切石声哗然响起。镁光灯照耀下,石皮被一点点剥开,随着切口裂开,翠色如泉水般泻出。
——满绿。
全场哗然。
掌声、惊呼声交织,摄影机的镜头几乎要贴到他脸上。
席珩川却只是轻轻一笑。那抹笑容再度牵起浅浅酒窝,既矜傲又勾人。
媒体蜂拥而上:“席先生,这块满绿打算如何处置?”
男人不紧不慢,低声开口:“请人打造一套首饰,送给我女朋友。”
短短一句,声音不高,却像石子投入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全场一片哗然。
资本圈里谁不知道,席珩川多年不近女色,从未有过半点绯闻?此刻却亲口宣称——有女朋友?
记者们的快门声疯狂闪烁,几个投资人面色陡变,窃窃私语。
阮知虞指尖僵硬在酒杯上,心口像被无形的手攫住。
——女朋友。
她唇线紧紧抿着,盯着舞台上的男人。
灯光下,席珩川气定神闲,仿佛从容宣布一桩最寻常不过的事实。他没有丝毫解释,也没有半分多余表情,唯独唇角的浅笑,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
姚晴看了阮知虞一眼,若有所思。
而阮知虞只是擡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喉咙滚下去,带着灼烧的冷意,她眼底是一片死寂般的冷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