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键盘敲击声、纸张翻页声、零食咀嚼声和温栀宁偶尔的叹息声交织成了一种微妙的违和感。莫昙风对电脑的熟练度依旧稳定发挥，需要额外练习打字，但至少开关机、打开文档、做表格、保存上传等基础应用已无需温栀宁担心。虽然她大部分时间依然在用电脑浏览购物网站和美食视频。
学得最快的就是怎幺上网，好打发时间。
报告方面勉强照着范本和模板瞎写几句还算看得过去，反正有人帮忙修改，这是培训了快两个月的结果。可算结束了，给他折磨死，温栀宁问她要上岗什幺职位？莫昙风连想都没想，理直气壮说“我跟你就行”。她白天闲得发慌，不是摸鱼就是吃零食，到晚上才开始工作。
“去外面娱乐一下？呼吸点新鲜空气？也不用非得待在这。”他提议道。也不是嫌弃，而且莫昙风根本就不在认真上班啊！零食袋全堆满了，垃圾桶都装不下！他工位的垃圾桶也受了牵连，下班还要扔两袋垃圾。
莫昙风坚定地拒绝：“不认路，麻烦。办公室好，能上网，有空调。”出去还嫌累，在宿舍又不好玩，一个人又无聊。她边嚼薯片边说，黄瓜味的，薄脆，好吃，有咸咸的清香，不腻。
真是把办公室当网吧了。
温栀宁绝望地捂脸：“……姐，求放过，饶了我吧。”他真没招了。全职牛马转到全职保姆是吧？自己可不可以申请加薪啊！要不是因为攒钱，才不干两份工。这下好了，喜提三份。
同事找莫昙风不是找本人，而是先找温栀宁当传话筒。还不忘调侃“你好像那个伺候主子的（卑微）奴仆。”
两人彻底绑定在一起咯。
早上九点半，秦汀像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钥匙串叮当作响，脸上挂着那副“来活了”的和煦笑容。
“小温，小莫，忙着呢？”他笑眯眯地，目光扫过莫昙风屏幕上显然与工作无关的内容，却什幺也没说，只是将一份薄薄的档案袋放在温栀宁桌上。“有个新任务，需要点‘特别’的调查手段。目标地点就在某某市区那家新开业的、号称全市面积最大的家具城，商业创新独特，世界五百强企业。”
温栀宁拿起档案袋，心里咯噔一下。家具城？这听起来可不像是什幺虫害高发区。他抽出里面的文件：几份离奇的报告，商品一夜之间不翼而飞，且都发生在那栋家具城深夜清场或凌晨盘货时段。监控没拍到任何强行闯入或搬动痕迹，只有一些模糊的画面记录，以及环境采样发现了微小、干涸的、腐蚀性黏液残留和少量木头碎屑。报告结论是“疑似异常生物活动”，风险等级评估为“潜在高威胁”。
“怀疑是擅长隐蔽与伪装的虫类？”温栀宁推测道，“需要夜间潜入调查？”
“聪明。”秦汀赞许道，“这种环境，正面强攻或者大范围清理都不合适，打草惊蛇不说，弄坏了人家商场东西还得赔，经费紧张啊。”他搓搓手指，做了个“money”的手势。“所以需要一位专业人士带路，找到并确认，如果可能，处理掉。记住，首要目标是确定目标种类、数量和巢穴位置。”
莫昙风从一包薯片里擡起头，难得发表意见：“家具城，很大？”她脑子里想的是那里有没有特色小吃区或者大型零食超市，“晚上有没有餐厅？”
“有是有，但我们是营业结束的时间出任务，”秦汀似乎早有预料，“等任务完成回来，给你们批条子，食堂小灶随便点。”
她思考了一秒，低下头继续吃薯片，算是默许了这笔交易。
温栀宁却犯了难：“领导，潜入调查……我和莫昙风恐怕都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是铁打的辅助，莫昙风则是流水的输出…不，人形天灾。让她去搞精细潜入，大概率会变成“连目标带家具城一起拆了”的拆迁行动，房顶都给人家掀开。
“当然不是让你们俩去。”秦汀一副“我早有安排”的表情，擡手看了看那块老式腕表，“这个点……他应该差不多到了。”
“他？”温栀宁疑惑。门口无动静，办公室里除了他们仨，就只有另外两个也在埋头工作的同事，看起来都不像是擅长潜入的类型。
难道靠近窗户？！
就在这时，温栀宁忽然觉得后颈发凉，他猛然扭头看向自己旁边的空位——
原本空无一人的椅子上，竟然毫无征兆地、静静地坐着一个人！
“呜哇！”温栀宁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心脏砰砰直跳。“哎哟我去！你……你什幺时候来的？！”
那是一个从眉目上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男生，身形精瘦，裹在一件深色的、轻微磨损的兜帽长袍里，兜帽压得很低，脸上还覆着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只是深绿色，另一只是更浅的翠绿色，瞳孔在光线变化下像猫一样微微收缩，正怯生生地看着温栀宁。
他棕灰色的头发在脑后扎成短小的发辫，从兜帽边缘溜出来几缕。整个人缩在椅子上，只坐前半部分，后背不接触椅背，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努力想把自己变成一个不起眼的存在，或者直接融入身后的阴影中。
听到温栀宁的惊呼，他宛如受惊的小动物，瑟缩着肩膀，眼睛快速眨动。他低下头，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小声说：“抱歉…又吓到你们了……”说完，扯紧兜帽，把脸藏得更深。
声音又轻又软，细若蚊呐，语调是少年人的青涩，跟这身犹如从某个开放世界RPG游戏里走出来的装扮形成了巨大反差。
“兄弟你cosplay啊？刺客信条？”温栀宁按着心脏问。
与此同时，莫昙风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她停下咀嚼，歪头打量这个不速之客，眼神透露出纯粹的好奇，像是在观察没见过的东西。
这衣服挺帅啊，耐脏耐磨耐穿。
秦汀倒是很满意这个效果，笑着打圆场：“介绍一下，灵椿，我们单位的‘幽灵’，负责情报收集。小灵，这是温栀宁，这是莫昙风。”
名叫灵椿的年轻人依旧低着头，闻言小幅度地点头，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悄悄把椅子往后挪了大概五厘米。
温栀宁抚着胸口，惊魂未定：“……你走路怎幺一点声音都没有啊？哎呀骇死我力！我以为阿飘来了呢！”
灵椿的脑袋垂得更低了，手指拘谨地绞着衣袍的一角，小声嗫嚅：“对…对不起……”他脸颊羞红，很不好意思。即使自己并无恶意，退后也只是保持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
秦汀拍拍手，把注意力拉回任务：“好啦，你们算是认识过了。灵椿，家具城这个任务你看一下，需要你的专业技能。”他把档案袋推过去。
灵椿这才稍稍擡起头，伸出戴着黑色半指手套、粗糙且长茧子的手，小心翼翼地拿过档案袋，抽出文件，低头翻阅。他的阅读速度极快，眼神专注，那双异色瞳孔在纸张上移动，偶尔在某个细节上停留片刻，将重要信息记在脑中。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除了纸张翻动的微弱沙沙声，再没有其他任何声响，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以至于让温栀宁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如果自己眨一下眼，眼前这个人可能就会像雾气一样消失掉。
很快，灵椿看完文件，轻轻将文件放回档案袋，然后擡头看向秦汀。他没有说话，只是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表示已了解内容，并且接受任务。
“很好。”秦汀对他的沉默并不意外，“你需要一个外围接应和情报中转。小温，你和小灵搭档。小莫，”他转向正在仰头把薯片袋里的碎渣也倒进嘴里的粉发女子，“你作为快速支援，在外围待命，如果他们需要正面进攻，你再入场。”
莫昙风“哦”了一声，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毕竟外围待命不影响她吃下一包零食。
灵椿听到“搭档”两个字时，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瞳孔转向温栀宁，快速地瞥一眼，又立刻移开，视线落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袍角。
温栀宁看出他的不自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可靠：“放心吧，我主要负责通讯和支持，不会干扰你的行动。你需要我做什幺就尽管吩咐。”他表现出善意和友好。
灵椿沉默几秒，随后擡起戴着手套的右手，对温栀宁比划了几个简单的手势：食指和中指并拢指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然后指向温栀宁，最后拇指和小指伸出，放在耳边做了一个“电话”的手势。
（保持观察，保持通讯。）
温栀宁愣住，努力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肢体语言。
秦汀在一旁笑着解释：“他不太爱说话，习惯用手势。意思是让你注意现场情况，与他保持联系。”
温栀宁恍然大悟，连忙点头：“噢噢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灵椿似乎松了口气，看向温栀宁的眼神里少了些许紧张，多了类似于“谢谢理解”的感激，另外朝莫昙风和秦汀颔首。
交代完任务，他站起身，长长的衣袍没有带起多少气流，皮靴迈出的脚步落地无声。走向窗边踩上窗台，展开双臂，身体前倾，长袍后摆翻飞飘扬。灵椿从高处笔直坠下，无声无息地离开。
温栀宁震惊。这里是三楼啊！轻则骨折重则瘫痪！
办公室里恢复了之前的氛围，但温栀宁的心跳还没完全平复。他看向秦汀，忍不住问道：“领导…这位同事，他没事吧？就这样跳下去……”
“没事，下面有草垛接着。”秦汀端起保温杯，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笑道：“他以前是送外卖的，还干过很多体力活。”
“啊？”温栀宁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他看起来才17、8岁的模样。”
真的还只是个在学校里读书、喜爱游戏的学生般的少年，那双说不上好看的手布满了厚茧和旧伤疤，足以证明两者的身份极不相称。
“专送备注要求‘放门口不用敲门’的单子。”秦汀眼神像是挖到宝了，“零差评。后来有一次，他送餐的目的地刚好是我们一个监控点，我们的人眼睁睁看着监控画面里，一份外卖凭空出现在门边，愣是没拍到是怎幺出现的。然后就被我挖来了。”
“灵椿是个好孩子，就是有点怕生。年纪虽不大，不过业务能力没得说，特别是夜晚。”他喝了一口水，“跟他搭档习惯就好，别大惊小怪，就算他突然从你影子里冒出来，也要保持镇定。”
原来单位招募可以这幺随便，就他自己这个文职是考试加面试进来的吗？
温栀宁：“……”他已经开始为未来的工作感到胃痛了。
旁边，莫昙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盒抹茶大福，张嘴咬了一大口，浓郁的绿色馅料从白色糯米皮里面冒出来。“吧唧吧唧”她吃得心满意足，就着乌龙茶“咕噜咕噜”吞咽下去，对即将到来的夜间行动和这位存在感稀薄的新同事感到毫无压力。
对她来说，或许只要任务结束后宵夜能兑现，其他都不是问题。
一个不停嘴，一个不睁眼，一个不说话。这都是些什幺人啊？无力吐槽。
温栀宁叹气。看着灵椿刚才坐过的椅子已经空无一物，椅子都没坐热乎，就像从未有人来过。
无人察觉，无人知晓，无人问津。此人行走之地如消逝的空气般隐匿于大众的视线，无影无踪，不留下任何痕迹。
三个人的出差，家具城。温栀宁心里默默念叨，希望一切顺利……至少，别再被吓得跳起来了。他得时刻提醒自己：都是同事，都是同事，虽然有的同事离神很近，离人已经很远了，但也不是鬼……大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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