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最年轻的一个仆人,今年才19岁,正蹑手蹑脚地走在通往花园的走廊上,进行最后的巡视。这座大宅的寂静在夜晚最让他感到恐惧。白天还好,那是一种被管理起来的安静,而到了晚上,在晚餐的杯盘狼藉被收拾妥当之后,那份寂静就变了,仿佛成了一个活物。它会从墙上那些挂着历代主人的肖像画冰冷的眼睛里散发出来,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心头。总管吩咐过,不要去打扰夫人。透过大厅敞开的拱门,他能看到斐瑛——一个静止的、黑色的剪影,坐在一池孤独的光晕里。她面前的桌上,摆放着下午运来的那些昂贵的物品,天鹅绒的盒子都打开了。他看到夫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它们,一动不动。“她一定很伤心,“他想,这些都是主人最珍爱的东西吧。
他看到另一道影子从花园的另一头剥离出来,迈着流畅而有目的性的步伐穿过草坪。是权先生。这位仆人将自己完全压入一个壁龛里,心跳快了一点。他不该在这里。他不该看到这些。那位外国客人悄无声息地通过一套法式玻璃门,直接溜进了大厅。大厅里的寂静不再感觉空旷;它变得充满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气息。这位年轻的仆人没有再等下去看会发生什幺,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这座宅邸沉重巨大的寂静一路追赶着他,他奔跑着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室。
权屿瓷进门的时候并未打算让斐瑛听见,但这座宅邸的寂静自有其法则:当权屿瓷从花园的深邃阴影中步入大厅时,他皮鞋的鞋跟与抛光大理石地面的接触,发出干净、明确的声音,没有产生回响。
一个更脆弱的女人或许会惊跳起来,手抚胸口。但裴瑛的反应是别的,是胃里一阵无声的、冰冷的收紧。她那只原本悬在一个天鹅绒盒子上方、像在试探一段记忆温度的手,停顿了下来。那不是一记猛然的惊吓,不是受惊后的退缩。那是一种微妙的、几乎无法察闻的犹豫,如同唱针在音乐开始前,于唱片上那瞬间的静止,一种包含了对“扰乱”的预期的静止。她的呼吸滞了一下,仅仅一秒,一次小小的、不受控制的吸气。随即,长达数年来的年的纪律,如一件熟悉的斗篷般重新包裹了她。那只手收了回来,五指整齐地并拢:一场私密的仪式被打断了。在晚饭后的这几个小时里,独自坐在这里,面对着这些属于过往人生的遗物,她曾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试探性的自我正在浮现——一个正在从她丈夫的骨灰中,缓慢诞生的女人。而现在,那个闯入者到来了。
只有在将脸上每一丝惊诧都抚平,只留下一片清冷而平静的问询之后,她才转过头。
他就在那里。站在法式玻璃门的门槛内,一个深色的身影,映衬着屋外被风暴搅动的、更深沉的黑暗,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潮湿泥土和夜来香的湿润气息。
“I thought you had already gone to bed.
(我以为你已经休息了)”斐瑛说。她的声音是清冷而悦耳的语调。那当然不是一句欢迎。
“Can't sleep (睡不着)”权屿瓷向她走来。他的步伐是拥有任何他所进入的空间的那种男人习以为常的从容步态。他的目光扫过那排整齐的、如同葬礼般的盒子,最后落在她脸上。“it seems like you're the same.(看来,你也一样。)”
他拉开她对面那把沉重的雕花椅子。椅腿在大理石上划出的尖锐声响,那声音像一种物理上的触碰,让她神经紧绷。
“Do you mind if I take a seat? (介意我坐下吗?)”他问。这句话是一种形式,一句空洞的礼节,是像他这样的男人在索取他们想要的东西之前,用作社交润滑剂的东西。但他话音未落,人已经沉入了椅子里。
裴瑛什幺也没说。她没有用点头来给予许可,也没有用摇头来表示拒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让他坐,让他表演他的关切,让他在她沉默的墙壁前耗尽自己——这是她多年来在与丈夫那些专横的亲戚和谄媚的商业伙伴打交道时早已完善的一套策略。
权屿瓷似乎并不在意,或许,他将她的沉默解读为他所希望的任何意思。他伸出手,长长的手指拂过其他盒子,仿佛它们都无足轻重,然后选定了第一个,也就是她刚才正在审视的那一个。他打开了它。那件由硬木与精钢制成的精密物品,躺在奶油色的丝绸衬里中,齿轮与杠杆捕捉着灯光,像一颗微小的、裸露在外的机械心脏。
“I remember when he got this,(我记得他得到这个的时候,)”他开始讲述这个物件和亡夫的故事,平铺直叙,“He was ecstatic, ike a child given a watch far too complicated for him—fascinated by the small, moving parts, but with no real understanding of the engineering behind it. He's always been drawn to things he could never create himself. The power of mechanics, I suppose. (他欣喜若狂,像个孩子得到了一块对他而言过于复杂的腕表,着迷于那些细小的、移动的零件,却对工程原理毫无真正的理解。他总是被那些他自己永远无法创造的东西所吸引。大概这就是机械构造的力量吧,我想。)”
这番话,将她亡夫爱好贬低为一种可悲的、渴求而不得的姿态。裴瑛感到一阵熟悉的、疲惫的酸楚开始在眼后酝酿——守护者的职责——这是她扮演了太久的角色,熟练到可以在睡梦中演出。结婚的这幺多年:这曾是她的首要职责:为外界将她丈夫在智识上的不安全感,翻译成一种安静而深刻的默想的叙事。
一抹极淡的、哀伤的微笑触及她的唇瓣。那是一张她已在无数晚宴、慈善舞会和董事会议上戴过的面具,一张传达着温柔、略带忧伤的优越感的面具。“He was simply trying to appreciate it more,(他只是想了解得更透彻一些,)”她反驳道,声音是忧郁与深情回忆的完美融合,“It wasn't the creation itself he admired, much as the philosophy behind it. The poetry of absolute precision. He always said it was a force more enduring, and far more subtle, than power. Not everyone has the patience for that kind of subtlety.(他欣赏的不是‘创造’本身,而是其背后的‘理念’。是那种绝对精准中的诗意。他总说,那是一种比权力更恒久、也更微妙的力量。不是每个人都有耐心去体会这种微妙的。)”
最后一句话是一根微妙的倒刺,包裹在悲伤的薄纱之下,对准了权屿瓷。她讨厌自己说话的声音,那种虚假的、恭敬的语调。那是她用来粉饰他种种不足的声音,那声音,就像她身上穿着的深色丝绸一样,早已成为她哀悼仪式的一部分。
“it is?(是吗,)”权屿瓷喃喃道。这个反问不置可否,不提供任何可供抓握的余地。他将那件物品放回丝绸摇篮里,他似乎审视了她片刻,头微微歪着,用那双令人不安的好奇的眼睛,让她感觉自己不像一个寡妇,更像一个显微镜下的标本。“Speaking of which, the provenance of this piece is rather hard to trace, isn't it? I remembered he once mentioned with a touch of pride that his wife had been instrumental in acquiring it. He said your research saved him from embarrassment in front of the experts. (说起来,这件东西的出处很难查证吧?我记得他曾带着几分自豪地提过,是他的夫人帮了大忙。说你的研究让他免于在行家面前出丑。)”
裴瑛感到一阵尖锐的、细微的刺痛,像一根针滑入指甲之下:她隐秘的劳动——那些在图书馆里伴着蒙尘古籍度过的夜晚,空气中是旧纸张和腐朽胶水的气味,以及在伦敦和日内瓦的拍卖记录中辛苦进行的交叉比对。她将那抹微笑固定在脸上,一种对肌肉控制力的绝妙展示。
“I merely helped him organize some documents,” (我只是帮他整理了一些文件) 她说, “I remembered he asked me to verify a detail for him. Just a small thing. It took some time going through old auction catalogues... I had no idea until this moment, of course, that it was intended as a gift for you, Mr. Quan.” (我记得他当时让我为他核实一个细节。一件小事而已。花了一些时间翻阅旧的拍卖图录……我直到此刻才知道,当然了,这原来是预备送给您的礼物,权先生。)她试图让一丝温柔的、属于妻子的惊讶进入自己的声音,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尽职的、不知情的贤内助。这是一个能提供保护的角色,一面由看似的单纯所构筑的盾牌。
“You went to a great deal of trouble.(辛苦你了。)”权屿瓷说。他的语调被完美地校准过,是礼貌的感激与同情的混合,但是那同情本身就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他合上盒盖,锁扣那声轻微的“咔哒”成了一句休止符。“He always had excellent ideas,(他总是有极好的想法,)”他总结道,声音微微放低,像一句最终的、宣判般的墓志铭,“Executing those ideas... I'm afraid, was another matter entirely.(执行他那些想法,那恐怕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没有等她回应,便移向了第二个盒子。那幅书法。
“A great deal of negative space,(大片的留白,)”他轻声说,眼睛盯着那片浓烈的墨迹。他像在自言自语,然而每一个字都是一颗投向她精心构建的记忆壁垒的石子。“He was pretty good at that. It reminds me of a board meeting. There was a brilliant opportunity on the table. A competitor was moving in. We were all pushing him to make a move. He hesitated for two whole months. By the time he was ready, the window had closed. He referred to his indecision then as ‘strategic negative space.’(他很擅长这个。我记得有一次在董事会上,一个极好的项目摆在桌上。一个竞争对手正在介入。我们都催促他行动。他犹豫了整整两个月。等他准备好的时候,机会已经溜走了。他管他当时的不作为,叫‘战略留白’。)”
这个故事是一次随意的残忍,是一把微笑着递出的、插在肋骨之间的匕首。而且,极具毁灭性的是,它完全属实。
裴瑛伸手去拿手肘边那杯早已搁凉的茶。瓷器冰冷,里面的茶汤是深琥珀色,喝完必定无法入眠。她将茶杯举至唇边,却没有喝,这个姿态是一次小小的、刻意的停顿,一个用来平息内心翻涌的记忆的瞬间。她记得那个项目。她记得那些她独自在书房度过的夜晚,不仅仅是研究数字,更是打着不引人注意的电话,动用她自己的人脉——老校友,远房在金融界的表亲——来衡量竞争对手的决心,来构建一个坚实到连他也无法忽视的方案。她记得那份她放在他书桌上的报告——四十页,附有一份连孩童都能看懂的执行摘要,她准备和他好好谈谈:这是一次对她的智识、她的野心的无声奉献,而在段婚姻中她做了太多类似的贡献。她记得丈夫的回应,那甚至不是一次拒绝,而是某种更糟糕的东西:一声温柔的、疲惫的叹息,他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越过那些书页,仿佛她是一只过于热切的小狗。“再等等吧,亲爱的。感觉……太冒险了。”他害怕的不是公司的风险,那部分她已经降到了最低。他害怕的是被视为那个做决定的人的风险,害怕必须承担后果,无论好坏。他害怕的是自己签名在一张纸上的重量。那段记忆在她口中留下一种酸涩的、金属般的味道,像陈年的血。
“That was ‘deliberation’,” (那是‘深思熟虑’) 斐瑛却这幺开口,她在脑海里搜索着这样的词语,声音平稳地将茶杯放回桌面。瓷器与木头接触,发出一声轻微而明确的“咔哒”声,一个微小的反抗之声。“He wasn't like you, Mr. Quan. With every decision, he considered the consequences for everyone involved for the next decade. He wasn't driven by short-term gains. He believed that true strength lay in restraint, not in reckless ambition. He spent a long time with this piece of art. He said it taught him stillness, in a world that screams for action.” (他不像你,权先生。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考虑它对所有相关人员、对未来十年的后果。他不受短期利益的驱使。他相信真正的力量在于克制,而非不计后果的野心。他花了很长时间研究这件艺术品。他说,它教会了他静心,在一个喧嚣着要求行动的世界里。)
她又一次做到了。将懦弱转化为高尚的哲学。她内心的一部分对自己感到厌恶。那些熟练的谎言在舌尖上感觉又厚又腻。另一部分,则对她自己完美无瑕的表演,感到一种冰冷的、临床般的满足。她隔着桌子与他目光相遇,她自己的眼神平静而难以捉摸。
权屿瓷听着她的这番演说,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闻的微笑在他唇边浮现,那是一个旁观者在观看一出烂熟于心戏剧时的微笑。等她说完,那微笑扩大了。
“Stillness. Restraint. An admirable philosophy,” (静心。克制。一种令人钦佩的哲学) 他点点头,“And yet, he died young. I regret, for his sake, that in the end, he reaped the profits befitting his particular brand of character.” (但他英年早逝。为了他,我很遗憾,他最终只收获了与他那独特品性相称的利润。)
这一击是突兀的、残酷的,并被剥去了所有伪装。大概是因为是英文,而不再是母语,于是用词也变得直接了起来,不再是通过翻译表达语言美妙的微妙挖掘,那是一记钝器,是一句在墓旁的侮辱,以一个男人拍打苍蝇般的随意姿态,被说了出来。而听者也大概因为这样的隔阂,即使有觉出不妥却发现自己没有精力去表演:那熟练的、表现出震惊或痛苦的样子,就是召唤不出来。面具感觉太重了,无法举起,她脸上的肌肉拒绝服从指令。这种程度的粗俗,不值得她耗费力气去回应。那只是——令人不快——庸俗。她只是看着他,表情变得一片空白,而在那片空白中,他看到了某种远比精心制造的悲伤或巧妙的辩护更有趣的东西:纯粹的、不加掩饰的疲惫。他终于成功地让她感到了厌烦。
这个认知似乎在他身上引起了某种转变。言语的交锋已经失去了它的吸引力。他已经突破了她的表演,但在那之下的现实,并非他可能期待的、泪眼婆娑的脆弱。那是一片广阔的、冰冷的漠然。他站了起来,动作流畅,打破了桌子那刻板的几何对峙。他开始踱步,绕着桌子朝她走去,以一种缓慢的、环绕的步态,像一头正在试探篝火边界的狼。
“You’ve built a beautiful fortress for him, Madam,” (你为他筑起了一座很美的堡垒,夫人) 他说,声音比刚才更轻,也更具揣测的意味,“A fortress of words. It must be exhausting, manning the walls all this time.” (一座由词语构筑的堡垒。一直守卫着它,一定很累吧。)
主语现在,毫无疑问,是她。裴瑛的姿势,如果有可能的话,变得更加笔挺。那是她的精神防线重新归位时,一种身体上的体现。“Guarding a memory is a duty,(守护一段记忆是一种责任。)”她回答,言语简短而机械,那是从一本破旧剧本里念出的最后一句台词。
“是吗?”他的声音现在从她身边传来。她没有侧身,而是继续坐在椅子上,直视他是一种妥协,一个表明他已让她处于守势的信号。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是她侧上方空气中的一个重量,一次对她个人空间的扰乱。她将目光牢牢地固定在桌子对面的那幅书法上,固定在那片他刚刚如此鄙夷的、意味深长的留白上。她听见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第三个雪松木盒的声音,那个她还未打开的盒子。*叩。叩。*那声音是缓慢的、刻意的,是对她早已磨损的耐心的侵蚀。每一次敲击,都感觉像一滴水滴落在她的前额。
“For him, these objects were never about passion, Mr. Quan,(对于他来说,这些物品都不是激情,权先生,)”她说,声音紧绷,一丝冰冷已悄然爬上那伪装的悲伤暖意之中,“They were a solace.(那是慰藉。)”
“Solace?(慰藉?)”敲击声停了。随之而来的寂静,比那声音本身更令人不安。她感觉到空气的流动,一种压力的微妙变化,她知道他移动了,拉住她的椅子,地面发出承受不起的让人刺耳的尖锐的摩擦声,权屿瓷将她的椅子用力转过来,让她面对着他。他现在在她面前,俯下身,双手撑在她那把沉重椅子的扶手上,将她囚禁在其中。他们的脸相距不过几英寸。她能闻到他衣服上那股干净、锐利的气味,像寒冷的夜风,混合着某种无法言喻的、只属于他自己的气息。她没有向后退缩,擡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他研究着她的脸,目光专注:“A man who seeks solace not in his wife's bed, but in cold stone and paper? His wife must have been a very lonely woman.(一个男人,不在他妻子的床上寻求慰藉,却要从冰冷的石头和纸张里找?他的妻子一定很寂寞吧。)”
这句指控是直接的,侵入性的。它侵犯她的隐私,是她婚姻中那些无声的、寂寞的真相。那是关于那些她彻夜无眠的夜晚,听着隔壁房间传来他那薄如纸张的咳嗽声,内心感受到的,除了一个她甚至无法对自己言说的、巨大的空洞之外,一无所有。
裴瑛没有退缩。她迎着他的目光。然后,慢慢地笑了一下,她想,她已承受过远比一句无礼的提问更糟糕处境——一个因而也无所可失的女人的微笑。
“My husband,” (我的丈夫) 她说,声音是低沉而清晰的耳语,她像强调一枚子弹一样,强调着那个所有格代词,“his greatest virtue, was that he never took what was not freely given.” (他最大的美德,就是从不拿走并非自愿给予的东西。)
这是一次完美执行的策略,一次对她丈夫被动性格的辩护,同时也是对他自身侵略性的谴责。
权屿瓷的眼眸暗了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只是凝视着她,他们之间的寂静被拉伸得紧绷。她有那幺一秒钟,以为自己赢了。以为他会直起身,受挫地退回到桌子那头安全的地带。然而,他却靠得更近了,近到她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热量。
“A virtue?” (一个美德?) 他问,声音几乎是喃喃自语,一股热气拂过她冰冷的肌肤。“Or simply an inability? There is a difference. I would think a woman of your discernment would understand the difference quite well: a man who chooses not to take something, versus a man who lacks the capacity to take it. They are not the same thing. Not at all.” (或者,只是一种无能?是有区别的。我想,像夫人这样有卓识的女性,应该会很清楚其中的区别:一个男人选择不去拿走某样东西,与一个男人缺乏能力去拿走它。它们不是一回事。完全不是。)”
他的话语悬在他们之间,那是对她整个婚姻的、残酷的、无人言说的诊断——他在讽刺他丈夫的无能——第一次被大声地说了出来。
裴瑛的心脏在肋骨下猛地一跳,但她的表情没有改变。她不会给他看到她崩溃的满足感。她扬起下巴,一个小小的、充满挑衅的姿态,一个耗尽了她比他所能想象的更多力气的姿态。
“And what about you, Mr. Quan?(那幺你呢,权先生?)”她问,声音此刻更轻了,却浸淬着经过精细打磨的锋利,“To take what doesn’t belong to you by force—what kind of ‘capacity’ would you call that?” (强行拿走不属于你的—那你把那称之为什幺样的‘能力’呢?)
她的语言和思绪指的是在合同上,那些被他削去的百分点上,那些他以如此吝啬的手法索取的资产上。食腐者——她带着一阵冰冷的怒意想——在尸体上啄食的秃鹫。
而然他听到的却是全然不同的意思。
强行拿走不属于你的——权屿瓷挑了挑眉他听到了挑战。他的眼睛,那双一直与她的在一场意志的战争中对峙的眼睛,缓慢地、刻意地落向了她的嘴唇。
他看见了那双刚刚说出侮辱之言的嘴唇。他看见了它们的形状,那清晰分明的丘比特之弓的线条,以及那些暗示着它们并非如看上去那般柔软的、淡淡的垂直纹路。他想知道它们尝起来是什幺感觉:它们会像她的言语一样不屈不挠,像她的微笑一样冰冷吗?或者,在压力之下,它们会分开吗?他厌倦了她的言语;他厌倦了她的表演;他厌倦了那个坐在他们之间她丈夫的鬼魂。
他们之间漫长的、慢火熬煮的对话,那场由隐晦的侮辱和战略性防御构成的错综复杂的网络已经走到了尽头。言语已经不再足够。言语已经失败了。他们之间已无话可说,只剩下这个。
他低下头,要去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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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承蒙厚爱 但是因为学校事情太多 这一周是假期课 需要全天在学校学习
结束课程之后就要开始新的学期
实在无法保持日更
在此致歉
已有存稿和大纲到故事结尾 但是希望这幺几天把故事彻底理顺
谢谢你的关注和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