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城市东面缓缓爬升,穿过云层,映在酒店玻璃幕墙上,折射出一层温柔的光。
早餐后,三人回到房间简单收拾。谢知夏提着包,走在前头,白色衬衫扎进高腰牛仔裤里;苏晚则一边套外套,一边和谢临夏打闹。她伸手去扯他的袖子,结果被对方反手轻拍了一下额头,气得鼓起腮帮。
“你再这样,我就告诉外公。”
“你告诉啊。”谢临夏笑着,语气里带着一点挑衅,“反正小时候他最疼的还是我。”
两人的笑闹声在酒店走廊里轻轻回荡。谢知夏回头看他们一眼,嘴角微微勾起,什幺也没说,只伸手按了电梯。
到了酒店大堂,晨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在大理石地面上,金灿灿的一片。前台的小妹见他们下楼,还微笑着道了声“再见”,苏晚也笑着挥了挥手。
出了旋转门,早晨的空气带着淡淡凉意。酒店外是露天停车场,几辆车静静停在光影之间。
谢知夏走在最前面,步伐不快,衬衫下摆被风轻轻掀起。苏晚和谢临夏落在后面,两人一边聊着一边笑,笑声轻轻打破早晨的宁静。
苍宁市的早晨,被海风吹得格外清朗。
酒店外的停车场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潮意,地面上残留着昨夜雨水的印痕,风一吹,薄雾似的湿气沿着海面飘来,混着海盐与青草的气息。
一个男人倚在酒店的露天廊柱下,修长的指节夹着一支烟,半燃的烟头在风里闪着微光。他穿着深灰色的西装,衬衫领口松开一粒扣,整个人显得松弛而沉稳。
他刚从会议电话里脱身出来,准备抽完这一支烟再离开,却在余光里捕捉到了一抹突兀又熟悉的颜色。
那是三个人——两个女人和一个年轻男子,从酒店大门方向并肩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女人,穿着一件素灰色的风衣,腰线被细带束出优雅的弧度,脚步轻快。风掀开她的衣摆,露出里面的白衬衫与浅色高腰裤,一身干净而利落的搭配。她的发色柔黑,在阳光下泛着细微的褐光。
男人的目光在那一瞬间定格。
心口像被什幺突兀地击了一下——轻,却精准。
他一开始只是下意识地看,像是习惯性地留意路过的陌生人。但当那女人微微侧头,仿佛察觉到视线时,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像是隔着七八年的光阴,骤然切开记忆的雾。
她的眼睛仍是那样的清澈:黑白分明,眼尾带着一点不经意的柔光。
那是他记得的目光。
那个总在晚自习灯光下低头写字,又会在擡头时与他视线碰上的女孩——谢知夏。
男人怔住了。
他的呼吸几乎在那一刻断开。烟头在指尖滑落,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声,被晨风吹灭。
——是她。
他在心里几乎是无声地念出来。
是她,那个在他十七岁记忆里,干净得像夏日午后白光的女孩。
谢知夏也注意到了那道炙热的目光。她微微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回头。
两人的视线,就这样在停车场的早晨空气中短暂交汇。
但那一眼,对谢知夏来说,只是茫然的错愕——
她看着那个陌生男人一眼,眼神清淡而陌生。
她并没有认出他。
那神情淡漠得几乎冷静,像在看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
随后,她转过身,脚步未停,风衣的下摆在晨光里微微一荡。
而男人却依旧站在原地,指尖还停留在失了烟的姿势。
他看着她走远,风吹过耳边,带走了空气中那一丝熟悉的香气——像栀子花混着书页墨香的气味,淡淡的,却让人无法呼吸。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的震动被克制地收敛进眉间。
七年了。
那双眼睛,他从未忘记过。
可如今,她回头看他时,却什幺都没想起。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
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故事,好像真的已经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三人走到停车场的尽头,迈腾安静地停在阳光下,车身被晨光映得泛着柔光。风从海边吹来,带着咸湿的味道与远处海鸥的鸣叫。谢临夏走在最后,一边解锁车门,一边随意地和苏晚打闹。
“哎,苏晚你昨天是不是又抢我枕头?”
“哪有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轻快,显得格外自然。谢知夏已经走到车门边,正要拉开车门。
这时,一道略显惊讶又带着压抑激动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谢知夏?谢临夏?”
三人几乎同时停下了动作。
谢知夏转过头,眉头微蹙,视线落在不远处那名男人身上。
他正站在停车场的另一侧,灰色西装在风中微微鼓起,表情带着惊喜与不敢置信。
谢临夏愣了一下,苏晚也一脸疑惑地望向那人。
男人走近几步,嘴角微微扬起,声音里藏不住激动:“还真是你们啊?”
谢知夏眨了眨眼,面上露出一丝礼貌的错愕:“……你是?”
男人愣了下,神情里闪过一丝受伤与急切,仿佛怕她真不记得自己:“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陆湛言啊!”
“陆湛言?”谢知夏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疑惑。
她的神情依旧镇定,眉心浅浅地拧着,显然在努力回忆这个名字对应的那张脸。
一旁的谢临夏忽然一拍手,像是终于想起来了什幺,惊喜地叫道:
“陆湛言?你是那个——我们高三的班长陆湛言?”
男人的眼神瞬间亮了几分,望向谢临夏,点头笑道:“对!我还以为你们都忘了呢。”
谢临夏笑得很爽朗:“天哪,真是好巧啊!你现在也在苍宁?”
“嗯。”陆湛言的语气温柔下来,目光又落回谢知夏身上。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们。”
谢知夏仍旧站在车旁,指尖轻轻掐着车钥匙。那一声“你们”让她的思绪轻微颤了颤。
她眯了眯眼,看着他,脑海里有些模糊的片段开始浮现——
黑板上潦草的粉笔字,讲台下那个戴着眼镜、总是笑得温文尔雅的男生。
课间操场的喧嚣,还有夏天的蝉声。
“……你是,”她轻声道,终于在记忆深处捕捉到一点熟悉,“高三二班的班长?”
陆湛言笑了,神情里带着几分少年般的明亮:“是我。”
那一瞬间,仿佛时间真的回到了从前。
风吹动她的发丝,带起那种淡淡的青春气息,像是久违的往昔重新浮现。
谢知夏微微一笑,目光柔了几分,却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真巧。”
“是啊,真巧。”陆湛言的喉咙轻轻滚动。
他低头笑了笑,像是在掩饰那份突如其来的情绪,“你们这是……来苍宁玩?”
“回老家。”谢临夏答道,语气轻松。
“中秋嘛。”
陆湛言“嗯”了一声,嘴角还带着笑,目光却始终在谢知夏身上徘徊。
她的样子变了许多,比当年更稳重,也更难以靠近。
可那双眼睛,依旧是他记忆里的那双——清亮、克制,又带着淡淡的疏离。
苏晚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几人的交流,心底生出一点不知名的情绪。
他看向谢知夏,发现她的表情平静得像一面湖,几乎看不出什幺波澜。
“那我们先走了。”
谢知夏轻轻开口。
“还有事要办。”
“好。”陆湛言笑着点头,眼神深了几分。
“改天——或许还能再见。”
谢知夏没回答,只是微微颔首。
苏晚打开车门,谢临夏坐进驾驶位。
谢知夏在上车前,最后看了陆湛言一眼——
陆湛言站在酒店停车场的出入口,指间的烟早已燃尽,灰烬落在鞋面上也没注意。
那辆黑色的迈腾已经拐上了沿海公路,车灯在阳光下闪了一下,便消失在转弯处。
风从海的方向吹来,带着早晨潮湿的凉意,也带起一阵久违的回忆。
——南溪县一中。
那时候,他是二班的班长,穿着笔挺的校服,喜欢在晨读前站在讲台上维持纪律。
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天谢知夏第一次转过头看他。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从窗户打进来,落在她的发梢与白皙的颈侧。
她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在练习册上写字。
那一眼,却让他整整心跳了一个上午。
谢知夏——
那个时候几乎是全校男生心里的“白月光”。
安静、冷淡、理智到几乎让人不敢靠近。
成绩永远名列前茅,说话永远不多,气质却与生俱来地出众,像是生在高处的光。
她笑的时候不多,可偶尔和老师谈话时露出的那一点温和神色,就足以让人失眠一整晚。
而她的妹妹——谢临夏,则完全不同。
开朗、活泼,体育成绩好,笑起来有一股明亮的劲。
和姐姐站在一起的时候,仿佛阳光与月光的对照。
一个温热,一个清冷,却都让人移不开眼。
那时候,很多男生都喜欢谢临夏。
毕竟她比姐姐更“亲近人”一些,偶尔还会和男生开玩笑。
但陆湛言却不一样。
他始终只喜欢那个在课堂上安静听讲、神情疏远的谢知夏。
喜欢她捧书时垂下的睫毛,喜欢她午后独自一人坐在树荫下的样子。
他记得,有一次体育课下雨,全班在走廊避雨,他借了把伞递给她。
她看着他,目光温柔却疏离,轻声说了句——“谢谢。”
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大概这一生都忘不掉她了。
只是后来——
毕业、上大学、各奔东西。
他去了省里,读了金融专业,之后进了苍宁市政府系统,一步一步往上爬。
而她们姐妹俩,也像风一样消失在记忆的尽头。
直到今天。
他真的没想到,会在苍宁的海边酒店,重新遇见她们。
她依旧那幺美。
甚至,比高中时更让人移不开眼。
岁月让她身上多了几分成熟的沉静,少了稚气,却多了种从容与优雅——
那是只有真正经历过风浪后,才能拥有的气质。
素灰色的风衣勾勒出她的线条,白衬衫领口那一抹冷色,在晨光下反着微光。
她站在车旁,回头的那一刻,风吹动她的发丝,眼神里带着一点淡淡的困惑——
而他,就那样怔怔地看着,直到手里的烟灰烫到了指尖。
“谢知夏……”
他低声念着那个名字,像是在确认,又像在回味。
她结婚了吗?
有男朋友吗?
那种气质的人,大概很难被谁真正靠近吧。
他笑了笑,自嘲地抿了口烟。
不过,看她们开的车——
迈腾。
不是豪车。
条件……应该一般吧?
那样也好。
他自己现在在苍宁市发改委挂职副主任,虽不算顶尖,但也能说得上有点地位。
要是真有缘,或许他还有机会。
陆湛言望着那条海边的公路,目光深远。
“没想到啊,”他低声道,“七年过去了,你还是那幺好看。”
他回忆起当年谢临夏也曾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活泼又带点英气。
但那时,他也听人说过——
谢临夏虽然身边追求者无数,却从不真正动心,好像心里早有了牵挂。
“那弟弟……应该是叫苏晚吧。”
他眯了眯眼,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总喜欢跟在两位姐姐身后的少年。
那时他个子小小的,总被笑称“校花的弟弟”。
而如今……也长大了。
他叹了口气。
“真巧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