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珊是被雨水捞上来的。
十岁那年,南方连月暴雨,她抱着母亲尸身在山路上蜷了两天,直到镖局路过——她跪着拦住那一队人马,满身泥泞,眼中却有火。
“收我吧,我能干活,不吃白饭。”
领队那人是沈执,苍衣银带,眉眼寡淡得像雪中刀锋。他低头看她,问她叫什幺。
她说:“林珊。珊瑚的珊。”
他似笑非笑:“你这般瘦小,拿得动刀吗?”
她倔强地颤着唇:“珊瑚再小,也护得一方海礁。”
那一日,他并没有答应,却也没拒。她便在镖局里留下了。
起初是扫院、洗盔、磨刀,她从不喊累,夜里还偷偷跟着护卫练拳法。直到有一日,有人想欺她,她一把夺了对方刀,直劈在练功石上。
刀刃断了,人却吓傻了。
沈执那夜将她叫进院中,亲手交给她一柄新短刀,说:“既然你想练,那就学我的。”
那一刻起,她便认定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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镖局江湖路,刀剑无常命。她常护他身侧,一路南下北上,血与风同途。他也护她,不说宠,却事事周全。
她十四岁生日,他送她一块赤红珊瑚,说是某年海上押镖时偶得:“压在你心口,护平安。”
她愣愣地接下,郑重其事地缝入里衣,日日贴身佩戴。
十七岁那年,她在北境雪岭替他挡下一箭。那夜风雪封路,她发热昏迷,唇间只念:“沈执……师父……” 昏迷三日,醒来第一句便是:“师父在何处?”
他坐在窗边,轻声:“你命比箭还硬。”
她看他笑,心跳便乱了。
她以为等她再长大些,他就能明白。
可她没想到,江湖未平,婚约先来。他要娶的是江南大族的嫡女——清白门第,温婉端庄,为的是联姻结势,一统武林。。
对方抚琴画扇,笑不露齿。她也曾见过一次,那姑娘站在镖局门前,眸光温婉如水,唤他“阿执”。
那声“阿执”,让她忽觉自己喊了七年的“师父”,多幺生分。
大婚那天,她低着头送喜轿,面上带笑,袖中藏刀。
前一晚他拦下她:“你若有不甘,尽管说。”
她咬了咬牙,还是笑了:“无事。我这把刀,只认镖局路,不拦婚宴花。”
他目光晦暗,终究什幺也没说。
成亲后,她将刀挂回了库中,把那块赤红珊瑚解下来,捧着走回雨里,再未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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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去寻她。
整整三年。
江湖人提起林珊,都说那是沈执昔日最得意的弟子,后来却不知所踪。只有他知道,她回了南方那座岛——海风硬,礁石多,却有她的根。
三年后他在雨夜抵岛,她正在礁边织网,鬓边碎发乱落,素衣素面,干净到骨子里。
他唤她:“林珊。”
她没有回头,只将手中珊瑚轻轻一掷,落入他掌心。
“你给我的,如今还你。”
他喉头发紧:“你一直戴着。”
她眼睫一垂,像是笑了一下。
“你给我的,是命,是路,是心。但不是爱。”
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如潮退:
“掌上珊瑚,怜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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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那块珊瑚,红得像她替他挡过的那一刀的血,像他再也回不去的年少。
她已不再是那个跪在雨里的小女孩。
而他,终是没敢再握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