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在身后合拢的巨响,还粘在耳膜上嗡嗡地叫。
那“哐当”一声,像把生锈的铡刀,切断了光线,也切断了时间。
黑暗像浓稠的发馊浆糊,兜头浇下来。
裹住了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
膝盖骨裂开的痛楚,从水泥地的凉意里钻出来,蛆虫似的盘踞在骨缝里,时不时啮咬一下。
他抱着她。
那坚实有力的臂膀勒得她肋骨生疼。
呼吸喷在她汗湿的鬓角,带着餍足后的喟叹。
她闭着眼,眼皮沉重得睁不开。
身体里还残留着被反复贯穿的钝痛。
腿心则是一片狼藉。
黏腻的液体混合着精液,沿着大腿内侧缓慢地往下爬,带着令人作呕的温热和滑腻。
那感觉清晰得可怕,如蛞蝓在皮肤上黏附地蠕动。
意识在黑暗的泥沼里浮沉。
器材室粗糙的水泥墙、昏暗中他扭曲的脸、陈知意粘腻恶毒的低语、广播里虚伪的放假通知......
无数破碎的、带着血腥味的回忆片段翻涌上来。
这些刚刚过去的景象,此刻却隔着一层污浊的毛玻璃,遥远而不真实。
唯有身体内部的剧痛和屈辱,无比清晰,无比真实地宣告着:这不是噩梦。
这是正在发生的、已然被碾碎的现在。
路灯昏黄的光,透过他走动的间隙,偶尔温柔地扫过她紧闭的眼睑。
光与影在脸颊上流动着。
他的脚步很稳,踩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这声音单调、重复,催眠着残存的理智。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的味道变了。
浓重的霉味和铁锈味淡了些,城市夜晚特有的、混合着汽车尾气、食物残渣和下水道气息的复杂气味渗了进来。
那是一片更广阔的污浊。
他似乎在拐弯,身体微微倾斜。
她眼皮掀开一点,透过散乱汗湿的头发缝隙,瞥见被两侧高耸旧楼挤压得变形的狭窄天空。
没有星星,只有一片被城市灯光染成污浊橘红的低垂夜幕。
脚下的路也变得不同。
不再是光滑坚硬的石板路,而是坑洼不平的、带着碎石硌脚感的柏油路。
偶尔踩过积水,发出‘啪嗒’一声浑浊的轻响。
这声音,连同空气里越来越浓重的潮湿霉味,猛然敲进一扇过往的门扉里。
家。
京海市的老城区,被时光挤压得密不透风。
初二时期的晏玥,她轻轻推开了那扇漆皮剥落、吱呀呻吟的铁门。
一股混杂着潮湿霉味、廉价油烟和隔壁饭菜香味的气息蜂拥而至。
这就是她的家,现在不足六十平米的老破小,与她十四岁前那个拥有落地窗、明亮书房和飘着香薰气息的家,
隔着一条名为破产的沟壑。
客厅狭小局促,塞满了从大房子里抢救出来的、如今却显得格格不入的家具。
像搁浅在沙滩上的鲸鱼骸骨。
父亲晏子清佝偻着背,陷在一张旧书桌前。
那电脑屏幕上幽蓝的光,映着他眼下的深重乌青和额前骤然丛生的白发。
此刻,那一串串刺眼的赤红数字,这心血不断滴落着,淌进他紧绷的手背里。
才短短几个月的光景,那个意气风发、眼神沉稳的男人,被现实的残酷砸碎了脊梁。
只剩下被生活反复揉搓后的疲惫痛苦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声焦灼。
“爸,我回来了。”
晏玥的声音放的很轻。
晏子清猛地一颤,从财产的噩耗中惊醒,手忙脚乱地切换了屏幕页面,挤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僵硬地贴在脸上,却折出更深的皱纹。
“玥玥回来了?饿了吧?爸...爸给你热点昨天的菜。”
他立马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表演的利索。
试图掩盖那份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沉重。
“不用了爸,我在学校吃过了。”
晏玥放下书包。
目光扫过父亲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那双因长期握着手钳而指节粗大的手,心口狠狠地被扎了那幺一下。
她知道父亲在看什幺——那场席卷一切的金融风暴。
就在她十四岁生日刚过不久,晏子清投入毕生积蓄、甚至冒险加了杠杆参与的分级B基金,一夜顷刻化为乌有。
追债的电话似索命符般纠缠,曾经觥筹交错的朋友瞬间翻脸。
为了还债,大房子卖了,车卖了,值钱的东西都成了冰冷的数字。
最终,只剩下这套位于老城区、弥漫着衰老气息的蜗居。
这是爷爷奶奶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
从云端跌落泥潭,粉身碎骨,不过短短数月。
晏子清的沉默里,不仅背负着如山倒的经济重压,更沉甸甸地压着对女儿无尽的愧疚。
甚至想到自己死后无颜面对亡妻,相顾无言,安沐兮该如何看他?
他觉得自己亲手摧毁了女儿本应安稳无忧的青春。
现在的晏子清拼命挣扎,早出晚归,开网约车、搬货、做零工,只要能换来微薄的纸币,他什幺都肯做。
只是,现在陪伴女儿的时间,被压缩得几乎为零。
毕竟晏玥的童年,本就因为他的忙碌而充斥着邻居王姨的身影和钟点工阿姨留下的、常常冷掉的饭菜。
如今,这份缺位在巨大的经济压力和逼仄得令人窒息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和扭曲。
父女俩的交流,常常只剩下“吃了没”、“早点睡”、“钱够不够”这样干瘪的、毫无温度的短句。
那份无言的深沉温柔,被生活的尘埃和绝望的叹息所掩埋,如珍珠蒙目。
晏玥钻进自己那只有单薄门板隔开的小房间,放下书包。
狭小的空间里,最格格不入的是一把锃亮的银色口琴。
它静静躺在书桌上,似明月褪去后仍残留的冷冽月光。
她拿起它,冰凉的金属触感暂时抚平了胸腔里翻涌的酸涩。
这是内心唯一的锚点,是她在这场动荡的变故中,死死抓住的一块浮木。
这把口琴,来自林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