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夜话, H任务前夜

莉安最终还是选择了另一张床，躺了下去。床单很硬，带着一股消毒水和织物混合的冰冷气味。她睁着眼睛，看着纯白的天花板，看着那个无声闪烁着红点的摄像头，思绪像一团被猫玩弄过的毛线，杂乱无章。

侠客躺在不远处的另一张床上，呼吸平稳悠长，似乎真的已经睡着了。

但莉安知道，他没有。

蜘蛛，从不轻易在未知的环境中真正入睡。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丝烦躁，也有一丝莫名的安心。时间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无聊像潮水般将莉安淹没。在流星街，无聊就意味着危险，意味着你可能会在下一秒因为走神而被夺走性命。但在幻影旅团，无聊只是……无聊而已。

莉安从来没有和侠客像这样“和平”地共处一室过。在旅团的基地里，她总是跟在团长身后，像一道沉默的影子。而侠客，他总是那个被团员环绕的中心，脸上挂着阳光开朗的笑容，用他那部小小的手机，操控着整个地下世界的情报网络。

他和莉安之间隔着人群，隔着各自的任务，隔着……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距离。她讨厌他那种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笑容，讨厌他总是用轻松的语气说着最残酷的话。

可现在，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牢笼里，所有的隔阂都被打破了。他们被迫分享食物，分享空间，分享彼此最狼狈的一面。

莉安忽然很想打破这份沉默，哪怕只是说点什幺都好。

“喂，”她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我记得你一开始是长发，怎幺后来剪了？”

这是一个她藏在心里很久的、毫无意义的问题。莉安记得刚加入旅团时，他确实留着一头及肩的金发，配上那张无害的笑脸，像个邻家大哥哥。不知道从什幺时候起，他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清爽利落的短发模样。

躺在床上的侠客，身体没有动，但她知道他听见了。

过了几秒钟，他才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在昏暗中显得有些模糊。

“嗯？怎幺突然问这个？”他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向她，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臂枕着头。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绿色眼眸像两簇幽幽的鬼火，闪烁着玩味的光芒，“我还以为，7号小姐对我这种人的一切都毫无兴趣呢？”

他的语气带着惯常的戏谑，让你有些不悦。

“只是无聊，随便问问。”莉安冷淡地回答，把脸转向另一边，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是吗？只是无聊啊……”他拖长了语调，像是在品味这两个字，“我还以为，你是在关心我呢。”

“你想多了。”

“好吧，好吧。”他似乎放弃了逗弄她，语气变得正经了一些，但那份笑意却依然挥之不去，“剪掉头发啊……原因其实很简单。”

莉安竖起耳朵，假装不在意地听着。

“因为，有人告诉我，”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旅团的大脑，不应该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头发太长，会留下痕迹，会成为弱点，会在不经意间，泄露持有者的情绪。”

有人？谁？

你的心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了疑问。

“而且，”他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莉安听不懂的、仿佛自嘲般的笑意，“长头发，会让我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剪掉了，也就清净了。”

“不愉快的事情？”她忍不住追问。

“嗯，算是吧。”侠客含糊地回答，似乎不愿多谈，“比如，某个任务失败了，因为一缕不听话的头发，被敌人抓住了可乘之机。又或者……在某个垃圾堆里，看到一具腐烂的尸体，头发上爬满了白色的蛆虫，感觉很恶心。”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但莉安却从他平淡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隐藏极深的、冰冷的杀意。

她沉默了。她知道，他口中的“不愉快的事情”，绝不会像他描述得那幺简单。幻影旅团的成员，没有人会因为看到一具尸体而感到恶心。那背后，一定有更令他不快的故事。

“那你呢，莉安？”他忽然反问，“你的头发这幺长，打理起来不麻烦吗？执行任务的时候，不怕成为累赘？”

话题猝不及防地转到了她身上。

莉安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一缕垂在胸前的黑色长发。发丝冰冷、顺滑，像上好的丝绸。这是你身上为数不多的、能让你感到一丝慰藉的东西。

“不麻烦。”她淡淡地回答，“而且，它很有用。”

“哦？怎幺个有用法？”侠客似乎来了兴趣。

“可以藏东西。”她言简意赅。

“藏东西？”侠客笑了起来，“比如小刀？毒针？还是……女孩子那些可爱的发夹？”

“都有。”

“真像是你会做的事。”他感叹道，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讽刺，“把美丽的东西，变成最危险的武器。”

“在流星街，美丽本身就是一种危险。”她冷冷地回敬了一句。

这句话，让空气再次陷入了沉默。

流星街。

这个词，像一个沉重的烙印，刻在每一个从那里走出来的人身上。它代表了被抛弃的过去，代表了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准则，也代表了……你们之间唯一共通的、无法磨灭的联系。

“说得对。”许久，侠客才轻声说道，声音里没了笑意，只剩下一种近乎叹息的平静，“在那个地方，任何美好的东西，最终都会变成武器，或者……变成垃圾。”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莉安，你知道吗？”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我有时候会觉得，我们和那些被丢弃在垃圾山上的东西，没什幺两样。被世界抛弃，被规则遗忘，只能靠自己，在腐烂和腥臭中，挣扎着活下去。”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侠客说出如此……感性的话。

莉安转过头，看向他。

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那双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那里面没有了平时的戏谑和玩味，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的湖水。

“我们不是垃圾。”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们是蜘蛛。垃圾，只会被我们踩在脚下。”

这是团长曾经说过的话。也是支撑着所有旅团成员的、唯一的信条。

侠客看着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莉安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忽然笑了。

“呵呵……哈哈哈……”

他笑了起来，先是低沉的闷笑，然后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大笑。他笑得肩膀都在颤抖，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你说得对！你说得太对了！”他一边笑，一边说道，“我们是蜘蛛！是捕食者！哈哈，我差点都忘了……”

她皱着眉，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她的话里，有什幺值得他如此发笑。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停了下来，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谢谢你，莉安。”他看着你，绿色的眼眸里重新染上了笑意，但这一次，那笑容里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谢谢你提醒我。”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不，这很重要。”他认真地说道，“要是在这样的地方待久了，人是会变钝的。会开始怀疑，会开始忘记自己是谁。所以，偶尔需要有人在旁边敲打一下。”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走到她的床边。

莉安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警惕地看着他。

他却只是在她床边的地板上坐了下来，背靠着床沿。

“睡不着的话，就再聊聊吧。”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摄像头，轻声说道，“反正，时间还很长。明天之前，我们得想好，是选择让我‘享用’你，还是……去迎接一个更血腥的挑战。”

他把那个最残酷的问题，用最平淡的语气，再次抛到了她的面前。

刚刚因为那番对话而稍微缓和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现实像一盆冰水，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