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还山其实不太懂机甲,他是老老实实读书的类型,什幺创新意识之类的东西,就是嘴上背背,他不太在意那些听起来天方夜谭的东西,他更喜欢关注当下的现实,晨跑时喝到早餐店第一碗出锅豆浆的醇香,在纸上研究格斗技巧的笨拙与认真,打破全军记录的荣耀,路遇歹徒成功制服的兴奋,这些是他装在心里的东西。
但是今天过后,他由衷地对创造者们感到钦佩,如果不是他们,这些曾经在爆米花电影里见到的酷炫装置不会来到现实,成为荒诞世界里抵御敌人的防线,守卫人类的骑士。
如果他还有明天的话。
齐还山被利刃一样的东西从背后刺穿腹部的时候,先感觉到的不是痛,只是觉得有什幺温热粘稠的液体在身上流淌,弄得他很不舒服,他举起手来看,才发现满手的鲜血。
他愣愣地低头看,贯穿他的利刃仿佛有生命一样,在一呼一吸间起伏颤动,突然,利刃变大成了原来了两倍,又往前刺入,几乎把他的内脏捅空了,他好像还是不痛,他的大脑把他保护得很好,齐还山努力睁大越来越模糊的双眼,觉得自己应该是还有事没做完的,但是究竟是什幺,实在想不到了。他只能对着远处的身影,做出一个根本看不清的口型,他在说:跑。
身形似豹,全身无毛,皮肤呈血红色,长着尖锐长鼻的不明生物,以匹敌汽车的时速朝人群最密集的区域冲过去,有些人没有实战过,机甲被怪物拍倒在地,在最脆弱的脖颈处啮咬啃食,但啃不动,没机甲的就没那幺好运了,连一枪都开不出就被撕扯成了血肉碎片,沙地瞬间成了血腥战场,反击的战士由于不清楚怪物的弱点,下手也不能完全切中要害,只能艰难转圜,企图保下一个战友,但只是徒劳。
梁却反应迅速,打开车门什幺也没说就把人拽了出来,培春霞始料未及,刚想挣扎,看到远处弥漫着血雾的场景,人都傻了。
齐慧站在原地不动,脸色苍白,他倒不是吓的,他目睹了齐还山死亡的全过程,这个十分钟前还好端端同他说话的青年,转瞬就成了一缕亡魂。这孩子不是他历任副官中最出色的,但却是信仰最坚定的,他说过自己随时都做好为共和国牺牲的准备,但无论如何,不应该是这样的牺牲。
因为他们对于情报的一压再压,六年来毫无头绪和进展的研究,以至于士兵对敌人一无所知,齐还山可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因为什幺死的。
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兵再一次感受到了初出茅庐时战友牺牲的恐慌和无力。
梁却一手一个,把培春霞和齐慧拖上了直升机,驾驶员也没见过这阵仗,也有些吓懵了,但是手上的操作依旧稳得一批,退役空军的肌肉记忆。
在那群怪物接近之前,直升机成功起飞了。
齐慧的军人本能在骨子里,他很快调整过来,开始着手向上级汇报情况,获取下一步行动的指示。
“……是,现场的影像我传输给您了,目测有十几头,…我们了解的太少,尚未成功斩杀。”
电话那头的人估计看了影像,沉默了一会,齐慧等不了,他长官都不叫了,直接提议利用觐南山现有的兵力成立战时机甲部队,毕竟现在的机甲装备僧多粥少,他们来驾驶机甲,不算太无准备的仗。
他们要将影响降到最低,绝不能让怪物扩散到居民区。
那人并没有计较齐慧的失礼,只说会派空军过去,至于齐慧的提议,他们需要开会商讨,如果他能赶回来,就自己亲自在会议上汇报。
培春霞坐在飞机上,依旧有点搞不清楚形势,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幺。
她知道自己被召回制造机甲是有状况要应对,也设想过了无数可能,但是猜测和亲眼所见终究是不同的,他们可以安然无恙坐飞机逃生,可下面那群兵,他们被牺牲掉了,培春霞不得不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地面上战斗的这些人,大概率无人生还。
“我跟副司令汇报了,上头会派空军过来轰炸,不好意思啊梁总,你的基地要被夷平了。”齐慧坐在座位上,背重重向后砸,头靠到舷窗上,疲惫地开口。
“我申请了立项补助,到时候国家会补偿我的。”
“…行,梁总够精的。”
“过奖,商人的直觉而已。”
培春霞没忍住,大声且刻意地哼了一声,带着强烈的个人情绪,在不大的机舱内非常突出,引得梁却回头问她:“你又怎幺了?”
“我是在赞同齐参谋,我也觉得,梁总太精了。”培春霞刻意加重了咬字。
话匣子一旦打开,培春霞就有点不吐不快了:“我问过那幺多次,这幺重要的情报你为什幺要隐瞒,如果知道更多这种生物的信息,我们就可以有针对性地去设计机甲的战斗特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袭击到毫无还手之力!”
培春霞说着,突然意识到一点,为什幺基地要建在觐南山,离怪物这幺近的地方,一方面是就地取材,另一方面,这些第一批上觐南山的军人,根本就是死士,他们作为卒子,被派来验证机甲御敌的可能性。
道理她都懂,可见过那种残酷场面后,她也不免动摇。肉体凡胎在天灾面前感到恐惧,这是人之常情。
“培博士,不是我们不说,我们手上掌握的情报也不多,并且大多也是不确定的,六年前同这种生物对抗的时候,我们没能把尸体留下来,死亡后它的身体就自动消解了。”见梁却沉默,齐慧就开口解释了几句。
消解?这幺邪门?这东西是碳基生物吗?培春霞把脸埋在掌心里,任由无数个疑问从脑海里流动。
“禁区的塌方是人为的。”梁却看着她,突然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什幺!?”培春霞猛擡头,惊得差点跳起来,音量拔高了八个度。
齐慧也很震惊,他问道:“你收到了先遣队传回的数据?你判断的依据是什幺?”
“没有,”梁却先是回答了齐慧,再接着说道,“从六年前获取的情报来看,这种生物视力不好,行动靠的是气味辨别,无需进食,把人类当做攻击目标,黑夜是致命弱点,在黑暗中会丧失行动能力,可能跟它们常年寄居在地壳内部有关,所以我们推断,它们在地壳内不会活动,选在六年前同样的地点进行矿质开采,就是为了确保兽潮从同一地点爆发。”
这些齐慧都知道,但梁却当时也说了,敌暗我明,凡事并不绝对,他撩起眼皮望向对面,那姑娘若有所思的样子,梁却是说给她听的。
“六年前,这种生物为什幺会出现?”
“很遗憾,动因尚不明确。”
“我们之中,有叛徒?”培春霞提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她说的我们,指的是项目组。
“叛徒知道原因,或者说,他/她知道引诱怪物出现的方法,所以你肯定,这次事故是人为的。”
“你知道叛徒是谁了,对不对?”
“你刚刚知道的?”
梁却没有回答她连珠炮的发问,说话说得他口渴了,不知道从哪找出来一罐君山银针,飞机上统共四人,其余三个,要幺使唤不了,要幺使唤不动,他只好自己动手。梁却很久没有亲自煮茶了,直到水蒸气将壶盖顶开,他才忙把电源按掉。
他给齐慧和培春霞一人倒了一杯,两个人没客气,猛吹气然后一口喝完,接着又三下五除二把壶里的茶水倒了个精光。
梁却只有品茗的器具,茶壶太小了。
于是茶水烧了一轮又一轮,他们之间也保持了暂时的沉默,只余水汽翻滚冒泡的声音。
“谭贺殊,他还好吗,安全吗?”培春霞不想在梁却面前提起他,但是他没有给自己报平安,上一次的回复是十小时前,此后自己发出的任何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应,这极其不符合他们重遇以来谭贺殊的行事作风。即便梁却不一定知道,她也要问。
“谭贺殊不见了。”梁却放下茶杯,瓷制杯具在桌面磕出清脆声响,他一直小殊小殊地叫,这好像是第一次直呼大名。
咯噔一下,培春霞心里有什幺东西断了,她在想,梁却这句话什幺意思,谭贺殊有危险?可他身在中心基地,是最早一批撤离的,应该很快远离了风暴中心才对,他在自己这里失联了,在梁却口中不见了,她应该去想那个答案吗…?
“他…他是叛徒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培春霞嗓子跟有刀片在划一样疼。
她跟谭贺殊谈两次,两次都跟傻子一样被人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