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过年,基地处处都停工早,除了食堂。吃年夜饭的事谢裙先跟阿姨们商量了一下,阿姨一听,这班加的,还是个大工程,抹一把脸腾地站起身,集体撸起袖子,抄起锅铲,阿姨们常年又端又提又扛,身体壮实得很,一个个站在谢裙面前,更加显得谢裙苗条单薄,谢裙心里还真有点犯怵,她回头看了彭信一眼,差点晕了,死丫头到底多爱穿拉链通到头顶的连帽外套,又给自己蒙进去了。谢裙嘴角扯出一个尴尬的笑,祈求无产阶级的怒火别烧到她这个无产阶级小女孩身上,开口跟阿姨说不用了,过年这种小事,大家聚在一起吃吃营养剂也是可以的,她刚说完就见最中间脸上长黑痦子的女人狠狠皱起眉头,朝她走过来扬起手。
“嗐!你这丫头,瞧你瘦的,是不是饿糊涂了呀,过年哪里是小事哦,一到过年阿姨就手痒啊,熏了一排腊货,正愁吃不完呢,就等你这句话,今天必须给我通通解决!”说完用她结实的手拍了拍谢裙的肩膀。
“哎哟小姑娘你是不知道我们兰姐熏肉的手艺多好,还有饺子,这也少不了吧,我现在就去和馅儿,说真的我也就是不爱跑,我要去港城发展还有那旺仔码头什幺事啊!”
“啊哈哈丽芬,人那是湾仔码头,别的不说,你先把咱们基地的这些同志们征服了再说,行不?”
一个大姨想起什幺似的,放下锅铲,跑到灶台下拖出一个箱子,拿出一卷红纸来,“姑娘,你看,姨没事的时候自己写的春联,你是高材生,你给姨看看咋样?”
谢裙被阿姨们接二连三带着方言口音的热情话语砸得有些懵,愣愣接过那卷纸展开,红底洒金的纸上,墨笔龙飞凤舞,洒脱豪迈,谢裙不太懂赏析书法,都觉得这是一副上等佳作,她看向大姨期待的眼神,不住搓动的双手透出几分紧张,突然有些哑然,她笑了笑,回手一掏精准摸到彭信的衣服拉链往下一拉,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阿姨您写得真好,她是专业的,您让她给您鉴赏鉴赏。”
“哎哟妈呀,这还有个人啊我的天,姑娘咋搁这站这幺久的呢我姑娘?”
………
培春霞到食堂的时候,食堂已经满满都是人了,闹哄哄的,到处都是嬉笑声,顶上的管道垂着一些装饰用的小彩灯,场地的正中央空出一块,不知道干嘛用的。
谭贺殊不喜欢吵闹,也不喜欢人群,她哄了好久才把人带出来,主要是怕他又沉迷论文不吃饭,答应他吃完饭就离开。谭贺殊被培春霞牵着手,露出的一截白腕子上,红痕旖旎。
专家组有人看见培春霞领着人走过来,顺嘴招呼道:“在这在这!姗姗来迟啊培工!”
“今天还忙工作?吾辈楷模啊。”
“你懂啥呀,我们培工和谭工是有自己的节要过!”
“模范夫妻!证是我发的!”
“哦哦哦哦!!!”
估计玩嗨了,一点没看到培春霞甩过来的警告眼神,他们声音其实不太大,尤其是在一个嘈杂喧闹的环境里,扯着嗓子也听不太清楚,只在小范围内得到了传播,有些人从项目一开始就吃上培春霞和谭贺殊的瓜了,这会气氛又都到这了,不起哄都感觉这节过得差点意思,什幺哇偶哇塞啊啊啊哦哦哦哦怪叫全来了,培春霞往人群看了一眼,答应给她留位置的谢裙拍着桌子快笑疯了。
培春霞叹气,看了谭贺殊一眼,培春霞记得,他很不喜欢招摇。谭贺殊也在看她,他没表现出多少不悦,正相反,培春霞觉得,他好像有点高兴?在人前习惯伪装起的冷面也有了破冰迹象,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一点。
他没生气就好,培春霞心想。
“我去,发生什幺了?”昏昏欲睡的李雨霖在把头砸他非哥肩膀上之前,被一浪高过一浪的喊声吓醒了,揉着眼睛问道。
“不知道啊,反正大家挺开心的,跟着陪两声吧。”梁焉非没理他,坐在他另一边的光头男人笑着回了一句。
“哦哦…这幺一回事…懂了,”孔皓宇朝人比了个ok的手势,把头转了回来,“兄弟们,我打探到了,看到那边那两个人没,是一对呢,要求婚啊这幺兴奋?”
孔皓宇指了指远处贴近的两个身影,食堂挺大的,看得并不十分清楚。
“诶?那不是培工吗?”
“我看看…还真是,选拔那会还不清楚她身份,就记得是大美女,气质不要太好,哎,遗憾,我都没和她说过话,这都名花有主了啊。”
“…遗憾个屁,看看人家身边是谁,他们这种人谈恋爱是有门槛的好吗,你智商抱歉,看都不带看你一眼的。”
“啧,没意思,我又没说要和她谈,损我有瘾啊你丫……诶,非哥,你和培工熟吗,你知道他俩的事不?”有人问了梁焉非一嘴,他没回,用筷子在白盘子里拨来拨去。
“……切,就这点事,没见过情侣吗,叫成这样是在基地憋疯了吗?”李雨霖没好气地吐槽一句,他非哥一句话不说,感觉心情不是太好的样子,虽然他一直话挺少的。
“听说挺不容易的吧,有故事。”
“什幺故事啊?”李雨霖来劲了,耳朵凑过去要听孔皓宇讲故事。
“好像是……”
啪———!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生生把孔皓宇的话头截断了,他吓地一激灵,擡头看见坐他对面的梁焉非脸色铁青,筷子被他拍在桌上,在吵闹的环境里还能响得如此炸耳,也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气。
他和周围几个人面面相觑,斟酌着开口:“咋了非哥,你饿了?”
“没事,”梁焉非收回目光,舔了舔后槽牙,说:“就是想告诉你们,这饺子挺好吃的。”
“………”
“…哦,哦!吃,这饺子好啊,皮薄馅大,酥脆可口!来来来大家都吃!”几个人纷纷动筷开始吃饺子,先前的话题就这样揭过去了,至于梁焉非的奇怪反应,反正不管梁焉非说什幺,买账就对了,这是他们总结的和梁焉非交往的第一要义。
“哎你还没…”李雨霖还想问,梁焉非抄起筷子往他嘴里塞了个饺子之后也安静了。
李雨霖一边嚼嚼嚼一边想,非哥咋奇奇怪怪的,他还从没见过这幺…呃,别扭的非哥呢,有点像他暴脾气小心眼的前女友……呸,不可能……
培春霞本来是想等起哄声消停了再坐过去的,谁知道起哄声由内而外,连绵起伏,连带着外围搞不清楚状况的也开始哇哇哇啊啊啊地叫起来,感觉像一群猴子,闷到年底终于找到机会发疯了。
培春霞看了一眼周围,发现自己和谭贺殊不知道什幺时候站到了正中央的空地里,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牵住对方的那只手始终紧握着。
“谭工,你迟到了,落座之前是不是得有惩罚?”谭贺殊组里一个成员大着胆子说,谭贺殊的严格是出了名的,他定好的时间,谁迟到一分钟,无论最后散的时候多晚,都得留下来加班一小时。
谭贺殊不咸不淡地看了那人一眼,问:“你想怎幺罚?”
“亲,亲一个吧……”那名成员被这一眼看得压力起来了,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但是边上一群嗷嗷待哺的扩音器就等着这句话呢。
“亲一个!”
“啊啊要吃嘴子了吗?!”
“爱看爱看给我狂亲!!!”
“爷爷你磕的cp是真的!!!”
培春霞凝噎,还真是骑虎难下啊,她是不介意在人前卖弄表演,供大家娱乐娱乐的,狂欢发疯总比一潭死水来的要好,但是和她一起当表演者的人是谭贺殊,他要是不愿意,她可以拂下所有人的面子。
培春霞这样想着,突然笑起来,她怎幺觉得自己好霸总哦。
年轻的科学家眉眼弯弯,灯光打在她脸上,璀璨迷人,表情好像在问他可不可以,其实不必问,他对她,从来没有“不”的选项。
谭贺殊朝她大踏了一步,伸手拨开她鬓边散落的碎发,主动吻了她。
一时间,满堂山呼海啸。
那一瞬间,他们和许多世俗意义里的情侣一样,天真且执着地,要被众人见证着相爱。
深夜,一切尚未偃旗息鼓。
培春霞和人争茅台和五粮液哪个好喝,结果喝二锅头把自己喝大了,谭贺殊提前把人带回去,走的时候又是一阵令人浮想联翩的调笑。
培春霞路都快走不稳了,挂在谭贺殊身上走得东倒西歪,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念叨什幺,那句大刀朝鬼子头上砍去倒是唱得清晰有力。
暖黄的路灯洒在晕乎乎的人身上,照得她整个人暖融融的,醉意的酡红透在面颊上,平添了几份稚气。
这样的培春霞属实难得一见,谭贺殊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擡手轻柔地擦去她额头闷出来的热汗,拨弄汗津津的凌乱发丝,笑着低喃:“我的倍倍,好可爱…”
紧临着培春霞宿舍楼的那盏路灯坏掉了,那段路黑不溜秋的,就算有个把人匿在黑暗当中也不甚明显。
梁焉非倚靠路灯站着,下意识去摸口袋,摸了个空,想起来自己很久没碰烟了,基地有禁令。
他烦躁地踢了踢鞋尖,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过来的,喝了酒,现在有点上头,总觉得,非得过来搅黄什幺才行,让别人不痛快他就痛快。
狮子扮乖久了,开始显露原本嚣张跋扈的獠牙。
两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沉默地交战,谁也不肯退让。
“让开。”谭贺殊冰冷的声音率先响起。
梁焉非当然不会听他的,拦在两人面前岿然不动。
“你有病吧,倍倍喝醉了不能吹风,你要是有一点在乎就赶紧滚。”谭贺殊还是那样,对他一点不客气,态度极其恶劣。
她的房间在几楼,几零几,卧室沙发的方位,这些梁焉非通通清楚得很。
他伸出手,很自然地说:“把她给我。”
谭贺殊皱眉,“她不是物品。”不是能给来给去的。
谭贺殊盯着他,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他自嘲般笑笑,低头问怀里醉得不知东南西北的女人:“你要跟他走吗?”
“倍倍,你别装了,要他就要他吧,我走就是。”
谭贺殊狠下了心,放开扶人的手。培春霞再醉能醉到哪里去,无非是不想面对罢了,失去支撑的培春霞踉跄几步,梁焉非想过来扶她,她后退几步自己站稳了。
培春霞哪知道梁焉非给她来这一出啊,头都快炸了,她看向梁焉非,伸手抓住了转身欲走的谭贺殊。
“呃…”培春霞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点,“别走,我头好痛……难受…”
培春霞选了最犯规的,茶味撒娇。
她不常用这种语气说话,一开口必定是绝杀,更何况这话还是对谭贺殊说的,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就算闹这幺一下,还是谭贺殊把她送上楼了,梁焉非不肯走,一张帅脸紧绷着,眼神淬了毒一样瞪培春霞,不知道的还以为培春霞欠了他几百亿。
培春霞经过的时候没怎幺敢看他,心想只能以后找机会哄了,如果他需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