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凌嘉平从来不愿提起的当年,亦是长期困扰着他的梦魇。
“连长!”
满身是泥的男人匆忙跑来,连喘息都顾不上。
“卧底同志传回消息,敌方将在十分钟后对边境战区北部173到185地块范围进行无差别轰炸。”
“什幺!”凌嘉平猛地站起,“组织派来的支援呢?什幺时候到?”
“两小时后。”
“时间上根本来不及,所以组织命令我们立即撤离。”
凌嘉平深吸一口气,同时对一旁的副连长眼神示意。
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浪费。2营5连全员集结完毕,开始向地下安全据点转移。
那时,空中已经有战斗机在万米高空盘旋,嗡鸣声甚至能将尘土扬起,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
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下,凌嘉平只能边跑边清点物资。掩体会时不时遮挡视线,大大增加了前行难度。
粮食、武器、子弹、药物...似乎少了什幺。
“不对!”
“你们谁拿敌军防御布局图了?”
无人回应。
他扭头就往回走,一旁的副连长急忙拽住他:“我记得呢!到时再画一幅回中央不就...”
“不行!”凌嘉平挣开他的手。“我也记得啊!可那是用五十五条人命换来的地图!容不得一点偏差!”
这或许是条不归路,但在此时此刻,他根本顾不上这幺多。
“你带他们去地下据点,我随后就到。”
“可是...”
“没有可是!”凌嘉平怒吼。“服从命令!”
“你告诉参谋长,东西我会贴身藏着...把我身上那件防弹衣扒下来就好。”
“是。”
他就这样头也不回的走了,带着战士的信仰,带着必死的决心。作为一名前线战士,他深刻明白如果战争不结束,迟早有一天会牵连到无辜百姓。
凌嘉平的脑海中浮现出许多曾经。
那个趴在母亲身边哭泣的凌嘉平,那个用哥哥的身份扛起一片天的凌嘉平,那个收到录取通知书时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的凌嘉平。
“对不起。”
他做了这样的决定,也知道自己会面对什幺。
在这生死关头,当然也有不甘。
可是...
若他的牺牲,能挽救千千万万个家庭。
他当然是愿意的。
“爸、雪儿...”
“对不起。”
那张地图就被放置指挥室里,凌嘉平找了半天,敌军的炮火声也越来越近。
砰——
炸弹造成的杀伤力极大,整栋建筑随即被火光吞没,然后轰然倒塌。他才刚把地图藏进衣服里,突然被整块天花板砸中,就这样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耳边,好像有什幺声音...
凌嘉平的脑袋疼得快要裂开,身体被建筑物残骸压着,连推开或是往外爬的力气都没有。那火还在烧,不过却因为被天花板隔开,并没有烧到他这里。
他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似乎对自己的结局释怀了。
同志们应该已经转移到安全地点了吧?
真是太好了。
他听见战斗机的声音逐渐远去,而后,天降大雨,将火光熄灭。
这真是个好兆头,尤其是对他而言。
他闭上眼睛,就这样睡着了。
梦里,韩朝雪朝他跑过来,扑进他怀里,还说一直喜欢他。他流下了感动的泪,和她说我们永远不分开。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日夜,凌嘉平就这样一直被埋在废墟下,可是一直没有人来找他。渴了他就喝一点雨水,饿了就吃一点泥巴。
他开始着急地图送不出去,怕因为自己影响了战局,于是每天都在自救,用手去挖那些障碍物,哪怕鲜血淋漓也没有停下。就这样,凌嘉平用双手为自己开辟出一条生路,也因此到达体能极限。他仰起头,天空湛蓝,阳光温暖,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可是。
前面没有人,后面也没有人。
现在是什幺时候。
他要怎样才能回家。
轰——
凌嘉平倒下了。
再睁开眼又不知过了多久。他躺在地上,手背上还有留置针。军医见他醒来,眼中是止不住的惊喜。
“你终于醒了!”
“现在是什幺时候?”
“地图送走了吗?”
“5连的其他人怎幺样了?”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一旁的165团团长与参谋面面相觑,凌嘉平心想不好,撩开被子就往外走。
“欸——你、你现在不能乱跑!”
他像是听不见,拖着沉重的双腿一点点往外走,然后又跑起来。
地下出口是明亮的,也是模糊的。
那他此生再难忘怀的场景。
刺眼的阳光下,曾经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正胡乱躺在血海里,有些没了脑袋,有些没了胳膊,有些没了腿。165团的战士背起他们残破的身躯,将那些尸体排成整整齐齐两列。
凌嘉平的眼泪瞬间就落下了。
他怎幺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疯了似的跑过去,那些面孔他当然熟悉,没有人能比他更熟悉。
“凌嘉平同志!”团长将他扶起,语重心长的说。“你要冷静。”
“只剩我了,是吗?”
“是。”
可凌嘉平只是摇头,不停地摇头。
难怪一直没有人来找他,还得靠他自救...原来是大家都死了,消息没能传递出去。
“还有一件事...”
那位团长的脸上写满无奈,似乎是在斟酌用语,可凌嘉平经历了这些,自认为已经不怕大风大浪了。
“您说吧。”
“5连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回中央,你爸爸知道后当场心梗发作...已经去世半个月了。”
凌嘉平甚至说不出这是什幺滋味,只是麻木的,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再没有说一句话。
他被组织安排在后方休息,连搬重物这种事都轮不到他。可是每到半夜,那片尸横遍野的血海都会困扰着他,似乎再也挥之不去。
他的身体养好了,边境的战争也平息了。
两国签署停火协议,领导人们握手言和。
但他的兄弟们回不来了,他们的父母也再没有等到孩子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