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却没有继续掐她，反而忽地松了手，将她整个人从车辕上扯下来，松了几步距离，语气淡淡的，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冷意：
“别紧张，我不是来取你性命的。”
他顿了顿，低头理了理袖口，那模样冷静得像刚刚不过帮她拂了层灰，“我刚刚的话，云小姐有什幺看法。”
云窈眉心一拧，枪却依旧攥在手中，指节泛白：“合作？”
男人慢悠悠开口：“你以为，像她那样贪得无厌的人，就只有一个？”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下。
他擡眸看她，目光清冷又深：“你母亲当年替你纹胎记，冒充身份的那件事，知道的人……可不是只有她。”
云窈心中“咯噔”一跳，面色微变。
“她只是第一个，等第二个、第三个……”他说着，语气轻缓，却像是一根细针，慢慢扎进她心口。
“你杀得过来吗？”
指尖忍不住发颤。云窈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要幺继续亡命天涯，要幺......与魔鬼交易。
片刻，她擡眸，喉头发涩，缓缓攥紧了拳，嘴唇几乎咬破，才开口：“所以你来，是想卖我一个‘解决方案’？”
男人低笑了下，点头：“我可以替你清干净这些人，替你铲除一切碍事的手脚，不留痕迹。”
她没有立刻答话，沉默了一瞬，才擡头直视他：“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幺？”
那人终于退后一步，手中的勃朗宁在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他擡手，拂了拂车门上的尘：“我要你帮我拿一个东西。”
“什幺？”
“白聿承的贴身玉佩。”他说得很轻，却字字铿锵。
空气像凝固了一瞬。
云窈怔在原地，睫毛轻轻颤了颤：“你说……谁的？”
“白聿承。”男人语气平静，“你名义上的哥哥。那个玉佩，是他从不离身的随物。”
云窈喉头微紧，眉心越蹙越深。
白聿承——这三个字似乎离她很远了。
虽同住在白公馆的南跨院与东厢房，近三个月来他都在东城练兵。上次见他还是老爷子八十大寿的宴席上，那人一身戎装坐在主座，腰间佩枪与玉佩碰出泠泠声响，表情始终冷冷的。
甚至连她的订婚宴，也不曾见过他一面。
要说最初她还存着几分讨好这位继兄的心思，后来全副心思都搁在纪斯淮身上了。无他，白聿承那双眼睛太深，像藏着未爆的雷管，多瞧一眼都怕被炸得粉身碎骨。
“我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她低声道。
男人却一笑：“这可由不得你，云小姐。”
她沉默了片刻，问：“你要那玉佩做什幺？”
“与你无关。”他不动声色地答，“但我能向你保证，拿了玉佩，他不会死，但你会活得更久。”
“……我凭什幺相信你？”
男人笑了，擡起一只手，慢慢将车厢后门打开。
昏黄的煤油灯下，露出一叠泛黄的账册与几封密信。
“这是纹身婆这些年经手的所有买卖记录，”他指尖轻点最上面那本蓝皮册子，“每一笔交易，都记在这里。”
说着又抽出一封火漆封缄的信，“这是她昨日刚写好的告密信，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我若要你死，”他轻轻推了那张照片，“一封信、一笔账册、一个谣言，就够了。”
云窈看着那画面，指尖渐渐收紧。
男人又一笑，将照片收起：“但我没这幺做。”
她咬了咬唇，身子微微僵硬。
“……白聿承，不好接近。”
男人嗓音懒懒的：“你是他名义上的妹妹。”
“可他从不把我当妹妹。”
“那更好。”他笑了笑，“你若是个娇滴滴的亲妹妹，倒还难办。你如今不算他的人，才更有转圜的余地。”
他看着她，声音缓慢，却极具压迫感：
“云小姐，你是要靠别人保护一辈子，还是想自己活下去？”
“你要的平静，我能给你。”
“但我要你配合我。”
云窈没有说话。
她只是慢慢擡起眼，雾色晨光落在她睫毛上，半晌，她终于点头。
“……好。”
“好极了。”他点头，仿佛早料到她会答应，“我等你消息，七日之内。”
云窈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低声问：“你叫什幺？”
男人翻身上了马车，坐在前厢，掌控着缰绳，回头看她：“你不需要知道，上来吧。”
云窈怔了一瞬，面纱下的唇瓣紧抿，最终还是无声地跨了上去。
车厢内沉静，厚重帘布隔绝了山林间的风声，她坐在一隅，包放在腿上，指尖仍不自觉地摩挲着那层已经微热的枪皮。
男人没回头，只稳稳驱着马车，低哑的嗓音在沉静中响起，平静，却仿佛早就替她铺好了路。
“明晚，白聿承会在上海。”
她微微一顿，擡眸看向车帘：“你怎幺知道？”
“他答应赴一场旧友的私宴，主办方是法租界那边的商会，表面上是社交，实则是清谈局，有点分量的人都会到场。”
他顿了顿，又笑了一声，“他向来滴酒不沾，却从不推辞这种场合，因为，他酒量极差，喝两杯红酒就会头疼得要命。”
云窈眉心微蹙。
“可我连请柬都拿不到。”她低声道，“这种场合，我没有任何资格出席。”
男人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说这个，车辕微抖，他轻轻勒了缰绳，马车转过一个山弯，语气带着几分不急不缓的笃定。
“你没有。”他顿了顿，回头看她一眼，眼神里竟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但你的未婚夫有。”
云窈一怔，眼睫轻轻颤了颤。
“纪家在上海实业界根基稳固，航运、机械、制药、百货……无一不沾。”男人继续道，“这等场合，有纪家的份，只不过……那位纪大少不爱凑热闹，几乎从不参加。”
他话锋一转，语气像羽毛般轻轻扫过她心弦。
“但若是心上人亲自开口，撒个娇，说想陪他去见见世面……”
车厢内忽而安静下来。
云窈坐得笔直，指尖缓缓收紧，望着帘布之外飞速掠过的枝影，半晌不语。
那男人却笑了，低声道：“你很聪明，不用我教太多。”
“那玉佩，他从不离身。你要拿，只有在他最放松的时候。”
“我不过是给你一个机会，剩下的，要看你自己。”
他语气不轻不重，像是把一局棋稳稳地推到她面前，又好整以暇地看她落子。
云窈咬了咬唇，唇角浮上一丝淡淡的讥讽：“你倒是算准了我什幺都没有。”
“你什幺都有。”男人却不客气地打断她，“你的脸、你的身份、你的未婚夫……你有的是筹码，只是以前没拿来赌过而已。”
马车疾驰，前方天色渐亮。
云窈沉默着，眼底浮出一丝复杂情绪。
良久，她轻声问：“如果我拿到了……你会履约吗？”
男人挑了挑眉，没直接答，而是回头盯着她看了片刻，缓缓笑道：
“云小姐，合作是双向的。我帮你铲平泥沼，但你要先证明，你真的想走到岸上。”
云窈垂下眼帘，手掌缓缓收紧，掌心里全是冷汗。
她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要靠纪斯淮，去接近白聿承。
那个她不愿也不敢靠近的“哥哥”。
可这一次，她若不动——就永远都只能被动。
她擡起头，轻轻地吐出一句话，声音不大，却像钉子钉进沉木：
“……我会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