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手将骨灰收敛在自己精挑细选的骨灰盒中，天佑自始至终也没有摘下过墨镜，因为她的眼泪根本就没停止过流下，林志与我站在一旁，能做的只有默默的关注，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最终还是天佑先开口问林志道：“我哥走的时候，痛苦吗？”
林志摇摇头，道：“你哥是注射死刑，就好像打针一样，不会有什么痛苦的反应，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失去意识，好像睡着了一样——我知道我跟你这么说是很残忍的，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你哥走的很安详，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直到停止呼吸和心跳的那一刻，他脸上都是挂着笑的，我从警这么多年，见过很多被执行过死刑的人，却是第一次见到面对死亡时还能如此从容的，我甚至觉得，对于死亡，他是满怀期待的。”
天佑不置可否，却很骄傲的挺起了胸膛。
我既是安慰天佑，亦是发自内心的感慨，道：“对于许恒来说，死亡只是另一种开始。”
林志叹了口气，道：“或许吧，可能站在我的立场，这么说并不合适，但我还是觉得，许恒这一生虽然短暂，但他却没有白活，他的事迹，揭露了太多的黑暗，亦留给这个社会太多的启发了，他的人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名字却会一直被人铭记，不会因为岁月的流逝而被渐渐淡忘，人活一辈子，不就是为了活出点名堂来了？许恒也算志得意满了。”
我淡淡说道：“许恒可不是为了活出什么名堂来，他只是为了贯彻自己的意志罢了，行止由我，快意恩仇，他只求活得真实、自在，如此而已。”
天佑连连点头，显然更认同我的说法。
林志也不与我争辩，或许是知道他并不及我那般了解许恒吧，只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要给许恒大办丧事吗？”
我笑问他道：“如果我说‘是’，你是不是要阻止我？”
“是，”林志严肃了表情，道：“多少人都在好奇，谁会来帮许恒料理后事，你这个时候出头，完全就是在引火烧身，听我一句劝，丧事，能不办，就不要办了，而且许恒也并不希望你帮他办丧事——你别忘了，上次那起车祸案还没查清楚呢，而之所以查不到任何线索，本身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那辆车，就是冲你去的。”
我点点头，认同他的推测，道：“你放心吧，就算我想大办，恐怕也没有人愿意来捧场，而且我也尊重许恒的意愿，他的那些亲人、老乡，他活着的时候都对他视而不见，现在他人都不在了，就更巴不得和他撇清关系了吧？就算他们现在对许恒的看法改变了，我想许恒也不愿再和那些人扯上什么关系，图个清静，也挺好。”
林志其实更在意的是天佑的想法，见她没有反对我的话，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道：“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我这也是为了你的人身安全考虑。”
我忍不住揶揄他道：“你是为了你自己的位子考虑吧？好不容易熬过了北天风暴，如果这个时候我又在北天出了什么事，恐怕会连累你挪屁股，甚至是丢掉官帽吧？”
“这不是一回事吗？”林志恬不知耻的笑道：“你我本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一损俱损是真的，一荣俱荣就不见得了，”我没好气道：“你当了市局局长，当了政法委书记，我也没觉得沾你什么光啊。”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林志情急之下，有些口不择言，道：“要是没有我，你俩都不见得能亲自过来收敛许恒的骨灰，要知道，为了拦住那些媒体，我也是动用了一定权利的。”
我连咳了两声，林志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望着面露不悦的天佑，一时有些尴尬。
我瞪着林志，道：“我的意思是，你现在手里权利这么大，一起小小的车祸案，你不也照样破不了吗？”
林志知道我是有意转移话题，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却是苦着脸，道：“表面上看，确实只是一起小小的交通肇事案，但如果对方是冲着你来的，那就一点也不简答了，听我的，办完了许恒的身后事，就赶紧回上海吧，北天的人手再长，也伸不到上海去，即便真的伸过去了，胳膊伸那么长，也肯定会露出马脚来的，到时候，一切都好办了。”
我气笑道：“最主要的是，就算我在上海出事了，也问责不到你这个北天的官儿身上来，是吧？”
林志没有否认的底气，只能讪笑道：“不管是不是，你总是要回上海的嘛。”
我懒得再搭理他，拉着天佑走了。
……
葬礼不大办，但也不能完全不办，人走了，总是要有个仪式的。
不报丧，不设灵堂，不接受吊唁，但出殡与落葬，终归是不能少的。
邂逅庄园的管事的，已经请好了唢呐乐队，等我们到了之后，给天佑换上孝服，便一路吹吹打打，凑响挽歌，步行前往许家的墓园，该扬纸钱的扬纸钱，该哭丧的哭丧，热热闹闹的将许恒葬在了他父母和妹妹的旁边。
坟茔都是重新修缮过的，之前只是果园里的一片荒地，三个土堆，杂草丛生，连个墓碑都没有，现在不但以许恒的名义为他父母、妹妹立了碑，还除了杂草，用砖石和水泥为地面做了硬化，除了能抵御风雨侵蚀和动物破坏，看上去也整洁了不少。
待仪式结束，众人散去，天佑仍在许恒坟前长跪不起，盯着以‘许小佑’的名义为许恒立的墓碑，仿佛他音容笑貌犹在，一会哭一会笑的，我打发走了邂逅庄园管事的，就这么陪着她在坟前发呆。
女要俏，一身孝，这话不假，一身素服的天佑，今天看起来格外的娇俏。
从上午跪到中午，又从中午跪到下午，烧了不知多少纸钱，饿的我都忍不住想把贡品吃了，天佑才终于慢慢站起了身子，跪得太久，腿酸脚麻，一个趔趄，脑袋直接撞向了许恒的墓碑，幸好我眼疾手快，及时搀了她一把，才免了她被撞的头破血流。
“小心一点，别急着站起来，先慢慢缓缓。”
天佑不好意思的朝我笑了笑，那笑容仿佛天上的暖阳，温暖而明媚，她顺势揽住我的胳膊，对着墓碑说道：“哥，我已经是楚南的女人了，他也答应我了，我们俩生的第一个男孩，会姓许，你许家会有后的，你不用感谢我，是我该谢谢你，帮我选了这么好的一个男人。”
我有些惭愧，我就是个花心大萝卜，算什么好男人啊？
天佑突然问我道：“你还记得我哥最后让你转告给我的那句话吗？”
我怔了一下，道：“当然记得，他让我告诉你，好好活着，不要哭，要笑，多笑。”
天佑流着泪，却微笑着对着许恒的墓碑，深深的鞠了一躬，说道：“谢谢哥，把我这个没人要的野孩子捡回来，约束我，管教我，教我如何做人，如何堂堂正正的活着，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的活下去的，不会辜负你对我的期待，我会努力活出个样子来的，我也不会再哭鼻子了，我长大了，所以，你放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