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许听第三次进手术室。眼底逐渐清明,她就这么静静地望着手术灯,感受不到丝毫疼痛,唯一的不适,来自那盏将自己照得透亮的灯。
她的眼里倒映着医生护士忙碌的身影,一个、两个…… 多到数不清。
她不知道该庆幸自己还活着,还是该悲叹自己仍在承受这些。
还是活着吧, 她想,今天是徐老师的生日。
她缓缓闭上双眼,竟莫名地 享受 起此刻的忙碌 ,至少,这意味着她还在被拯救。
手术室外,江頖坐在长椅上,目光落在手中早已凝固的液体上。暗淡的血色被医院的冷光灯照得通红,刺得人眼睛发疼。
这是他第一次对 生命 有了如此真切的实感。
他认识许听不过几天,却已目睹她遭遇这么多意外,难以想象,平日里的生活到底给她带来了多少不便与不安?
在一中的日子里,她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在坚持?
少年对女孩的好奇,来得荒唐又毫无依据,却偏偏清晰得无法忽视。
没过多久,程斌就带着警察赶到了医院。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江頖,他急忙跑过去,喘息声里满是急切:情况怎么样了?
看清来人是程斌,江頖无力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还在抢救中。
他余光一扫,瞥见站在程斌身后的警察,立刻站起身:警察同志,有找到肇事逃逸的司机吗?
其中一位女警对着江頖无奈地摇头,解释道:从现场情况来看,嫌疑人没留下任何有效证据。
我们在周围走访了一圈,目击者都说没看清,现在只能看你那位同学有没有记住嫌疑人的特征了。
肇事司机戴了头盔和面罩。 江頖补充道。
话音落下,在场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程斌走到江頖身旁坐下,目光死死盯着手术室门上的灯牌,愤恨地骂道:什么玩意儿啊!
这根本就是杀人犯,社会的毒瘤!
诅咒他出门也被车撞!
女警不悦地皱了皱眉:同学,请注意言辞,不要使用过激表述。
程斌却毫不在意,嘴里还在嘟囔:本来就是嘛……
少说两句。 江頖打断他,转身走到饮水处,向护士要了两个杯子,接了水后递给女警和程斌,辛苦了。
三个多小时过去,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许听被推了出来,医生摘下口罩,拿着手术单走到女警面前说明情况:病人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幸亏送来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她应该过一会儿就能醒,主要伤势在右腿,是创伤性骨折,头部有轻微脑震荡,左手臂脱臼,具体情况还得住院观察。
这是缴费单,你们通知家属了吗?
女警接过病历单,愣了一秒,随即回道:同事已经去联系了,应该一会儿就到。辛苦了,医生。
程斌和江頖站在一旁,目光落在病历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上。程斌咬着牙,又忍不住骂了一句:这小王八蛋,太缺德了!
江頖垂下眼眸,手指无意识地轻搓着,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担忧。他伸手到女警面前,接过病历单:缴费我去吧。
程斌一脸惊讶地看着他,满是疑惑:江頖,人家家属都还没来呢,你急什么啊?
江頖没有答复,目光也没从女警手里的病历单上移开。
女警眼神里带着狐疑,语气中甚至有些批判:同学,别胡闹。住院缴费不是小数目,这不是你这个年纪能承担得起的事。
江頖的手臂就这么僵硬地举着,他低下头,迎上女警的目光,眼里没有一丝退让,语气坚定:警察同志,我没有开玩笑,请把缴费单给我。
程斌知道江頖从不说空话,他是真的想帮许听付钱。
反应过来后,他立马附和:警察姐姐,您就让他去付吧!
他有钱,而且他们是同班同学,肯定不会跑路的。
再说现在病人等着用药,根本等不起啊!
女警神情变得严肃,语气里带着批评:你们这是在瞎胡闹!
程斌没再争辩,干脆一把抢过缴费单,转身就往楼梯口跑,还回头对着江頖喊:愣着干什么?快点跟上!
江頖对着女警留下一句 抱歉,就立刻追了上去。
女警在两人身后快步追了几步,大声喊: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可两人早已跑远。
到了一楼缴费处,程斌扶着墙喘着气,把手里的单子递给江頖:记得啊,回头请你爷爷我喝瓶冰饮。
江頖一把扯过单子,丢下一句 啰嗦,就走向了缴费窗口。
病房里,许听已经醒了。她望着窗外飘落的树叶发呆,心里默默感叹:树叶黄得真快啊……
麻药的药效还没完全过去,可她此刻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 回家。
她没钱住院,大不了上山采点草药自己治,医院从来都不是她能呆得起的地方。
徐老师的生日,她肯定是赶不上了。
唉…… 她无力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自己腿上厚厚的石膏上,开始默默盘算:另一条腿应该还能走,右手也能支撑身体,或许,能想办法偷偷离开?
就在这时,病房门突然被拉开。
许听看见江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瞬间明白了什么,暗暗垂下眼眸。
右手动不了,她躺在病床上,整个人显得无力又可怜,像一片衰败的秋叶,即将溺入水底。
江頖走到许听身旁,很快察觉到她没戴耳蜗。他眨了眨眼,转头看向身后的女警,拉着她轻轻走出病房,关上了门。
女警一脸疑惑,不明白他的用意。
两人站在走廊上,江頖轻声解释:警察同志,我的同学是听障人士,耳蜗之前被车撞掉了,而且她现在也说不了话。
关于事故的询问,你们可以改天再来吗?
女警明显愣了几秒,神情变得复杂,盯着江頖看了许久,才缓缓点头:那我明天再来,你们好好照顾她。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江頖无奈地长舒一口气,刚转身,就看到程斌站在身后,吓了一跳。
程斌也被他突然的转身惊到,反应过来后,立马拉着江頖追问:你同学是听障人士?那她怎么会和你做同班同学啊?
江頖翻了个无语的白眼,挣开程斌的手解释:她是全省第一,学校特意挖过来的。
程斌惊讶得张大了嘴,眼睛瞪得圆圆的:我的天!天才啊!
他的神情瞬间又变得愤慨:那个王八蛋司机,差点让我们南江市少了一颗璀璨的星星!抓到他我绝对饶不了他!
江頖无视他多变的表情,径直说道:你先回家找江林吧,他还等着我们呢。我留在医院照顾她。
程斌拍了一下脑门,恍然大悟:哎哟对啊!差点忘了这事儿!
嗯,还不快走?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回去!我们明天再来!
江頖点了点头,目送程斌离开。
再次打开病房门时,他发现许听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江頖对着她笑了笑,快步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纸笔,在纸上写道:还难受吗?
许听轻轻摇了摇头。她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衬得整个人愈发可怜无助。
江頖的心情不由得沉了几分,他低下头,在纸上继续写: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听听。
许听看完,眨了眨眼,眼里瞬间盈满感激的泪光。她想张嘴说些什么,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发不出声音,只好无奈地闭上嘴。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就在即将滴进耳朵里时,一双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拭去了它 ,连同她心底的无奈与失落,也被这双手一并接住。
许听再也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尽数落在江頖的掌心。
某种异样的情愫,伴着窗外的秋叶,悄悄浮出水面。
谢谢。无数遍答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