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列车

哑声
哑声
已完结 喜事多

高三月考结束后放了三天假,夜晚,许听心事重重地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的鸟巢。

阳台的灯光突然亮起时,鸟的叫声落入许听的耳中,她握着笔的手紧了紧。

风猛烈地拍打着窗户,呼呼的风声钻进巢穴里,直到鸟妈妈用翅膀将幼崽庇护在身下,这场吵喧闹才得以停息。

她也曾在每个夜晚,呼唤过妈妈。

笔尖上不自觉地写下一个地址;北港市古梅街道沿江西一路33号。

直到墨水全部耗尽,许听都没停止这场无声的呼唤。

一阵清新的茉莉香萦绕在许听周围,一滴水珠落在日记本上,在地址上晕染开。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覆在许听的手上,擦去她指尖的凉意,蘸着残余的墨水,一笔一划地刻出许听的呼喊。

明天去。

最初,许听不知道有远距离交通方式,她用脚步丈量地图上的距离;后来,她知道了火车,飞机,她开始用钱衡量距离的远近。

但她忽略了时间的跨度,直到此刻,她终于不再犹豫,起身跑进那间很少踏足的房间,从衣柜里翻出一个铁盒。

每一步都带着过往岁月的艰辛,她慢慢地朝自己的房间迈进,像母亲走时那样沉重,地面的瓷砖映出许听的身影,从模糊中窥见到她儿时的影子。

许听走进房间时,看见书桌前那道熟悉的身影,沉重的心瞬间松弛了。

绵绵江水流进她的心中,月光照在她眉尖上,恍惚间,团圆之夜落入水中——这是个好时节。

许听在江頖面前打开了铁盒,泛黄的纸币映入江頖眼帘,有些纸币甚至已经过时了。

残缺的、皱巴巴的、磨白的岁月倒映在江頖的眼中,他从中窥见到沉痛的伤疤,每一页都写满了思念。

江頖惊讶地看着许听手中的铁盒,久久不能回神。

许听将钱放在江頖的掌心,捧起他的脸面向自己,眼神诚恳又炙热,她说:明天去。

小时候,许听宁愿挨饿,也不肯动用这笔寻找的钱,现实总在消磨她的思念,许听偏不如愿,她的意志坚不可摧,唯有思念如潮水,一次又一次击垮了她。

她在饥寒交恶中一遍又一遍地诉说思念。

我们从未去了解,还未成为 母亲 时的她们是什么模样。

她们把耐心与坚强留给了我们,我们需要反复拆解才能从中窥见她们的底色,褪去这件母亲的外衣,她们与我们并无差别。

许听学的第一个词是你,我,这样的个体词,所以她才能在今日,理解自己的母亲。

在她还未完全了解这个世界时,母亲做了她的港湾。

次日,许听坐在火车上,内心满是激动,望着窗外的景色出了神。

田里的农作物一帧一帧的闪过,树影落在列车的小桌板上,恍惚间,她眼中闪过母亲的脸庞。

妈妈。

许听对着窗外轻唤了一声,手指在车窗上慢慢临摹出母亲的模样,车里的雾气越来越重,窗上的轮廓越来越模糊,许听的指尖顿了顿,盯着窗上的影子愣了神。

江頖突然拉开车窗,暖风涌进来,将车里的雾气吹散。几缕发丝飘向窗外,许听的指尖落到江頖的手心上。

她回握了江頖的手,指尖在他的掌心轻轻地滑了滑。

眼睛笑盈盈地看向江頖:外面的庄稼地都跑到火车身后去了,我在你的眼睛里看清了它们的模样。

又要到丰收的季节了。

许听坐在江頖对面,两人买了两张卧铺的车票,这个包厢只有两个人。

从江頖的视角望去,的确能看到庄稼地的残影。他看了眼窗外,笑着对着许听说:无论是往前,还是往后,我们都同时存在。

手心的温度越来越清晰。

许听眼里的雾气逐渐褪去,眼底一片清明。

她将手伸出车窗,手心捕获到了风的轨迹,指尖跟着风的方向轻轻晃动,在上面飞呀飞。

火车带着思念,飞驰在乡愁的轨道上,有家人在的地方俗称乡。

车头连接着车尾,从始发地到终点站,这趟乡愁的列车,许听等候了十八年。

候鸟秋冬季节时,会迁徙回到南江。

它们飞过麦穗,飞过田野,飞过寒流,最终停留在那片会呼唤的森林里。

许听在那片林中窥见到一种名为归属的情感。

这次,她与鸟群背道而驰,朝那个她从未踏足过的雪地游去。

许听在清冽的北风中回过头,将手中接住的落叶递到江頖面前,她问了一个纯真与好奇的问题:江頖,你的妈妈是一个怎样的人。

江頖听完,愣了一会儿,先伸手理了理许听的衣领,又将她外套的拉链往上拉了拉,神情认真地回答道:是个固执己见的人。

那她在江頖的世界里,是个温暖又可靠的大人。

江頖听完并未反驳,只是伸手将许听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在她的耳尖轻点了两下——是的。

许听的眼睛弯了弯,继续说道:我出生在一个炎热的夏天,在植入人工耳蜗之前,我的眼睛只看见了妈妈。

我的世界搭建在母亲的桥梁上,她托住了我。

我曾以为,她是不爱我的。

后来,在她寄来的信封里,我看见了很多钱,还有很多画。

那时的我,我虽然能听见声音了,可我还是无法对接这个世界。

我听不懂,也不识字,我迷茫又无措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没人知道如何与我交流,只有妈妈,她画了许多幅画。

现在,我理解她了,谣言与歧视是如此可怕,江頖。

她应该逃离这里的,至少为了自己。

在这个时代,谣言与偏见比身体残缺更可怖,那些人从不知道宽恕为何物,试图将自己的想法套在别人的脖子上,谈论对错,顽固又老旧的口语,比任何一把尖刀都锋利,如此低俗又封建的思想,在这个小县城里早已溃烂腐败掉,侵入土里,疯狂掠夺,撕咬与啃食同时存在。

听听,你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许听谈起自己的母亲,他比谁都清楚这份坦诚里藏着多少沉甸甸的过往,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她的指针,跟随她抵达目的地。

谢谢你,江頖。

谢谢你愿意和我踏上这趟列车,坐在这里陪我。我的心还没见到妈妈就已经满了,我想,她这次不会再流泪了。

江頖起身,轻轻抱起许听,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两人并肩望着窗外的景色,心里的满足感被金黄色的稻田填满了。

许听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小本子,在上面画下窗外的景色;天上飞着一群白色的鸟禽,与许听鞋子上的翅膀相呼应。

她的脚尖搭在江頖的脚上,两人的温度紧贴。

江頖的下巴抵在许听的肩膀上,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脖子上,吹散窗外的寒气。

他的目光落在许听的笔尖上,抱着她的手臂突然紧了紧,嘴唇慢慢地吻在许听的大动脉上。

她在上面写道:就让我再见她一面吧,我很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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